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麒麟之翼 | 上頁 下頁
五七


  悠人回頭查看舊文,發現部落格已開一年多。從最初的幾篇,他明瞭吉永的母親開設部落格的目的。

  她的兒子在中學二年級的夏天發生意外,之後一直沒清醒,醫師也已不抱希望,但她和丈夫仍不斷祈禱兒子有一天會睜開眼睛。於是,全家搬到輕井澤定居,持續照護昏迷的兒子。她寫部落格,是想記錄兒子的狀況,以及她與兒子的生活點滴。

  悠人僵坐在計算機前。

  其實,他以為吉永早就不在人世。雖然中學畢業時,曾聽說吉永仍沒恢復意識,但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那狀況應該撐不了多久。不,講得極端一點,對他而言,意外發生當下,吉永就跟死去沒兩樣,或許杉野他們也有同感。

  然而,吉永還活著,從那之後就沒再醒來。他母親一直沒放棄,始終相信兒子會睜開眼……

  悠人再度痛切體認到,自己和同伴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那件事根本沒落幕,吉永一家至今仍困在水深火熱中。

  後來,悠人告訴杉野,他已看過那個部落格。

  「是喔。」杉野只簡短響應,接著補一句:「不過……那也沒辦法。」

  像是他試圖說服自己的話語。

  那也沒辦法,我們一點忙都幫不上——確實如杉野所說,他們怎麼補救都沒用,就算對吉永的雙親坦白真相,吉永也不可能清醒,反而會害他父母一輩子抱著悔恨的心情。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悠人每天都上去看部落格。吉永母親更新的頻率不算頻繁,沒更新的日子,悠人就回頭翻舊文。

  某天,他發現一篇文章:

  因為有點事要辦,今天去了一趟久違的東京,還順道參拜水天宮。雖然水天宮以保佑安產著名,其實對除水難也相當靈驗。麒麟君出意外後,我不時會前去祈福,加上水天宮屬￿日本橋七福神之一,我也就一併參拜其它七間神社(雖然是七福神,卻共有八間神社)。講個題外話,部落格的名稱,就是那陣子我看到日本橋的麒麟像得到的靈感。不過,遺憾的是,搬來這裡後就少有機會再去參拜。

  「水天宮」與「日本橋七褔神」兩個名詞,隨即烙印在悠人腦海。不過,這並不代表他立刻決定要做些甚麼。實際採取行動,起因於一次偶然——

  親戚辦婚禮的飯店,就在水天宮旁邊。

  受邀前往的悠人偶爾得空,便溜出飯店,想去看一下水天宮。由於這天是假日,神社境內滿是參拜的民眾,大多是來祈求安產的,只見許多人圍著那對知名的狗媽媽與幼犬的銅像撫摸著。

  悠人投下香油錢,誠心祈求吉永友之早日康復,便退到稍遠處,以手機拍下主殿的照片。回到飯店後,爸媽問他跑去哪裡,他當然沒講實話,隨口編了個理由。

  猶豫三天后,他決定上部落格留言。

  你好,我常來逛部落格,真的很希望麒麟君能早日醒來。前幾天碰巧有機會去一趟水天宮,便替他祈福,還拍了照片。請繼續加油,誠心祝福你們。

  他的署名是「東京的花子」。

  不久,吉永的母親就回復他的留言。

  謝謝你,這對我們是很大的鼓勵。不曉得你拍到怎樣的照片?方便讓我們看一下嗎?

  悠人有些不知所措。照片雖可透過電子郵件寄給對方,且經由免費信箱寄出,便能隱藏真實身分,但能瞞多久?要是對方問起,又該怎麼蒙混過去?

  最後,悠人仍藉電子郵件寄出照片。因為要是一直沒反應,恐怕會傷害到對方。

  吉永的母親很快就回信,除了道謝,還問:「我能把照片放上部落格嗎?」悠人答覆:「當然。」

  隔天,部落格便貼出悠人拍的水天宮照片,並加注一行:

  這是東京的花子小姐寄來的照片。

  看到這篇發文,悠人的內心逐漸產生變化,深深封印在心底的結,彷佛得到解放。他發現,自責做這種事也無法贖罪時,心中一隅又不禁覺得,總比袖手旁觀好吧?至少,比耗費精神努力忘掉那件意外要好得多。

  他思考著還能為吉永做甚麼,終於決定去巡訪參拜七褔神。雖然全都拍下照片,但心意似乎不太夠。

  偶然間,他逛到一家和紙專門店,看著美麗的折紙,登時靈光一閃——就是這個!

  悠人暗中折起紙鶴,目標是以千羽鶴為吉永祈福。不料,這項作業相當耗時,於是他先挑出所有粉紅折紙,折一百隻紙鶴後,帶到水天宮,放在香油錢箱上拍下照片,然後將照片寄給吉永的母親。對方馬上回信,從字裡行間看得出她非常感動,而悠人所拍的照片,隔天就被貼上部落格。

  次月,悠人挑出正紅折紙,又折一百隻紙鶴。這回他不僅參拜水天宮,還把紙鶴帶到七褔神的每間神社,並全拍下照片。下個月,他折的是橘色紙鶴,再下個月是褐色。每次變換顏色,是想證明不是重複使用同一串紙鶴。他暗下決心,至少要持續到折完一千隻紙鶴為止。

  然而,計劃卻出乎意料被打斷。某天,他一如往常坐在計算機前寄電子郵件,史子突然喊他下樓,雖然不是甚麼要緊事,但緊接著朋友來電,悠人待在客廳和朋友聊了許久,回房時竟撞見正要走出的武明。

  悠人大聲抗議:「你怎麼隨便進我房間!」

  但父親沒理會他的抗議,逕自問:「那是甚麼?」

  悠人心頭一驚,想起計算機屏幕還開著免費郵箱的畫面。

  「你偷看我的郵件嗎?」他瞪向父親,「就算是爸媽,也有能做和不能做的事吧?這樣是侵害個人隱私。」

  父親一副懶得爭論的神情揮揮手,「不用扯那麼多。先交代清楚,那到底是甚麼?你用女生的名字寫信給誰?」

  「煩不煩,我又沒幹壞事。」悠人推了父親胸口一把,便走進房裡。

  他立刻檢查計算機。之前寄給吉永母親的郵件都有存盤,不曉得父親看過幾封,總之他刪光所有寄件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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