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名偵探的枷鎖 | 上頁 下頁
二八


  門縫間露出赤木提心吊膽的臉。我說我有事想請教他。

  「請進。」雖然態度冷淡,但赤木讓我進房間。

  弟子的房間小了許多。床、書桌、生活用品等等的物品全塞在六張榻榻米大的房裡。我在他勸坐之下於書桌前的椅子入坐。他則在床鋪坐下。

  「警方好像對你死纏爛打地訊問。」

  「嗯……」

  「可是洗清嫌疑了吧?」

  「幸好小綠小姐跟我在一起。」赤木搔搔頭。

  「真是場無妄之災。」

  「可是我也瞭解警方的心情。因為我真的很恨老師。」

  赤木乍看很懦弱,卻滿不在乎地說出「恨」這個字眼,讓我忍不住回看他。

  「你的作品被批得很慘呢。」我想起火田對赤木的各種辱駡。

  「總是這樣。老師老是說一樣的話:不會描寫人、這根本算不上小說、快死了心回故鄉去。我數都數不清自己被罵多少次了。」

  「被批評的只有你的作品嗎?」

  「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老師怎麼評論其它兩人的作品。」

  「為甚麼火田先生要批評你的作品到這麼嚴厲的地步?是因為你的作品真的不好嗎?」

  結果赤木聳聳渾圓的肩膀說:

  「我自己說也沒說服力,但我想應該不是。」

  「那是為甚麼?」

  「我想大概是……」赤木有些支吾其詞,接著說下去,「大概是老師嫉妒我。」

  「嫉妒?嫉妒你甚麼?」

  「也就是……」他攤開雙手。「我的才能跟年輕。」

  「哦……」

  我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但本人好像是認真的。居然能毫不害臊地說出這種話,我有點無法理解他的神經構造。

  「你一定認為我太自大了。」赤木似乎也察覺我的想法。

  「不,也不是那樣,怎麼說,你很有自信呢。」

  「我想在小說世界發起一場革命。」他緊緊握住右手。「徹底虛構的世界、從一到十全是作者的創造物、發生在其中的不可思議事件、挑戰謎團的主角——我想確立起這樣的文類。」

  我凝視著他有些稚氣的臉。這個青年也想寫本格推理嗎?

  「火田先生好像也在寫那一類小說。小說名稱是《斜面館殺人事件》,你沒聽說嗎?」

  「不,我不曉得。我想老師不可能寫那樣的作品。」赤木斬釘截鐵地說。

  離開赤木的房間之後,我前去拜訪青野。

  「我認為老師早就江郎才盡了。」

  我說出宇戶川告訴我的事後,青野冷冷地這麼說。

  「好嚴格。」

  「老師身為社會派作家風靡一世,這是事實,而我們也是崇拜老師的文筆,才志願于老師門下拜師,但最近老師寫的東西完全墮落了。完全看不到野心、實驗的手法。不管寫甚麼都是老調重彈、自我複製。那樣的老師能夠寫出你剛才說的那種小說,我實在無法置信。」

  「可是編輯說他寫了,而且還留下劇情大綱。」

  「如果是真的,」青野露出有些猶豫的樣子。「那就是剽竊別人的作品吧。」

  「哦?誰的作品?」

  「這我不知道。」

  「不是你的作品嘍?」

  「嗯,不是。」

  「你對那種類型的作品沒興趣嗎?」

  結果青野盯著我的眼睛,他沉默一會後,從擺在桌上的一迭稿紙中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遞給我。

  上面寫著小說標題:《卍家殺人事件》。

  「今後是這種小說的時代。我要靠這部小說掀起革命。」

  他削瘦的身體一陣哆嗦,可能是興奮的顫抖。

  白石好像不是睡床鋪,而是在地上鋪被睡覺,所以他的房間可以放矮桌。我們面對面地坐在矮桌兩側。我盤腿而坐,他是跪坐。光頭的他比較適合這種姿勢。他或許生性愛整潔,房間角落裝了一座毛巾架,現在晾著三條毛巾。

  「我不認為老師墮落了。」白石宛如修行中的僧侶般挺直背脊說。「反倒該說是時代改變了,也可以說是老師的作風不再符合讀者的需求。」

  「你的意思是,現在不再是社會派的時代了?」

  「不是的,我認為是表現方法的問題。即使材料相同,料理的方法不同,味道也會不同。」

  白石爽利的語調讓我萌生好感。我猜火田俊介應該也最中意這名青年弟子。

  「那麼對於火田先生這次寫的小說,你有甚麼看法?這次好像完全不同於他過去的作品。」

  「我沒有讀過,所以無法評論。」白石做出模範解答。老實說,他說的也沒錯。「只看劇情大綱,無法瞭解老師真正的目的。反過來說,誰都能夠在大綱的階段寫出挑戰時代之作,問題在於能否完成。」

  「我贊成你的看法。但遺憾的是好像找不到原稿。」

  「所以我想老師會不會還是寫不出來?」

  白石冷靜地說。我想打破他這樣的態度。

  「如果是你呢?你能寫出這種類型的小說嗎?」

  聽到這個問題,白石連半點狼狽的模樣都沒有。他默默起身,拿起矮桌上的一本筆記本折回來。

  「請看。」他說。

  我打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細小的文字。看樣子是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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