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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我記得在文也念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先生在公司裡接受驗血,回來就很不高興。他問文也的血型。我想,完了!結果真的不同。我是A型,文也是O型。而我先生在驗血前一直以為自己是B型,因為他的兩個兄弟都是B型。」

  「結果他不是B型!」

  「嗯,檢查結果是AB型。我先生也知道A型和AB型不可能生出O型的小孩。」

  「您也是當時才發現的嗎?」

  「是啊,不過,老實說我並不意外。後來仔細一想,其實我在懷孕時,就有預感孩子不是他的,但是卻故意忽視這種感覺。我早就發現,文也長得一點也不像我先生。」

  「後來您有沒有把真相告訴梶川先生?」

  「我當然說了,因為根本不能再瞞下去了。」

  「所以他一怒之下就離家出走了?」

  「他的確是為了這個原因離家的,不過卻不是怪我。他從來就沒罵過我,在聽了我的告白之後,顯得異常冷靜,即使喝醉酒也沒有對我翻過舊帳,對文也的態度也和以前一樣,只是變得不太喜歡講話,總是望著窗外出神,好像在想甚麼。在我說出真相的兩個禮拜以後,他才離家出走,當時,他只帶走一些隨身衣物和文也的相本而已。」

  「沒有留下隻字詞組?」

  「有啊!」根岸典子從皮包裡取出一個白色信封,放在桌上。

  「我可以看嗎?」

  可以啊!她答道。

  平介拿起信封,裡面有一張便條紙,打開一看,上面有一行潦草的字。「對不起!我沒辦法繼續盡父親的責任了。」

  「我看了就忍不住哭了。」她說道。

  「在離家出走前的那兩個禮拜,他都沒有罵過我,只是自己在考慮能不能繼續當文也的父親。我現在一想起來就好心痛,對他真的很抱歉。我很後悔瞞了他這麼多年。」

  平介點點頭,並想像這些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會怎麼處理?要是直子對自己說出這種事,一定會臭駡她一頓,說不定還會出手打她呢!

  「等一下,也就是說,梶川先生明明知道文也不是自己的孩子,卻還是替他付學費……」

  「是的。」根岸典子用手帕輕按眼角。「所以,我才會說您的推測與事實正好相反,需要贖罪的應該是我,但是他卻不計前嫌。」

  「為甚麼?因為他還愛著您?」

  她聽了平介的話,輕輕搖搖頭。

  「當時,他已經另結新歡了,而且還說很愛老婆。」

  「那……為甚麼……」

  「他是這麼說的:他說,文也需要父親,在母親困苦的時候,父親可以出面幫忙。但是,我卻說:『你又不是文也的親生父親,為甚麼要這麼做?』他卻反問我,文也覺得怎樣才幸福?」

  「怎樣?」

  「承認我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還是把我當作他的父親?我想了很久,才回答他:『幸好你是他父親。』然後他就說:『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才想繼續做那孩子的父親。當他遇到困難時,我就以父親的身分幫助他。當我知道我和文也沒有血緣關係時,我只是一味地考慮能不能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卻沒有想過讓心愛的人幸福。我這麼喜歡文也,選擇離開了他,我真傻……』他說完了這些話,就在電話裡哭了起來。」

  根岸典子挺直了背,正襟危坐地敘述這件事。她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卻沒有哭出來。從她的表情就可以得知她想把整件事情解釋清楚。

  平介覺得呼吸變得有點不順,心跳越來越快,胸口有些發疼。

  「當我得知出了意外,本想立刻趕過去的,至少也要為他上一炷香。直到看了新聞報導,才知道肇事原因是他的疏忽,我忍不住想大叫,不是他的錯,他是為了我們母子才硬撐著工作啊!但是,在文也面前我卻裝作毫不在乎。我受了他的照顧,卻又假裝甚麼都不知道。」

  根岸典子歎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涼掉的奶茶。「但是,這次從文也那裡聽到關於杉田先生的事,讓我覺得不應該再隱瞞下去了。就在三天前,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文也。」

  「他有沒有覺得打擊很大?」

  「多少有一點。」根岸典子笑道:「不過我很慶倖告訴了他。」

  「是嗎?」

  「我認為您也該知道整件事的始末,所以才來拜訪,也許您會覺得很無聊。」

  「不,我很高興知道事情的真相。」

  「聽您這麼說,我這一趟總算值回票價了。」她把那個信封收進皮包裡。

  「其實,我還有一件事要拜託您。」

  「甚麼事?」

  「聽我兒子說,他的老婆已經過世了。」

  「啊……」她指的是梶川征子吧!

  「是啊,已經好幾年了。」

  「他們好像還有一個女兒。」

  「嗯,叫逸美。」

  「那……您知不知道怎麼聯絡那孩子?我想見她一面,把她父親的事告訴她,然後再盡力補償她。」根岸典子邊說邊流露出誠摯的眼神。

  「應該知道吧!她曾經寄給我賀年卡,等我確認之後再通知您。」

  「對不起,那就麻煩您了!」他拿出名片放在平接口前,上面印著「熊吉拉麵」的字樣。

  她收好皮包,忽然想起甚麼似的,轉頭望著玻璃窗外的庭園。

  「啊,真的下雪了,果然被我料中了。」平介也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雪花就像白色花瓣般,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

  § 38

  平介離開飯店之後,在通往東京車站的人行道走著。雪緩緩地飄落著。

  根岸典子的話在他腦海中縈繞著,彷佛聽到了未曾謀面的梶川幸廣的聲音:「讓自己心愛的人幸福……」

  我和你不一樣,梶川先生!如果我的處境和你相同,或許我也能做得這麼瀟灑。但是現在的我……

  又是一陣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彷佛甚麼東西從胸口蹦出來。平介覺得很累,於是蹲了下來,脖子上的圍巾掉在地上。

  雪花在水泥地上融化,看樣子應該不會積雪。片片飄落的雪,讓平介聯想到天真的小孩子。

  「你沒事吧!」一名年輕男子問道。

  平介並沒有看向對方,只是舉起一隻手說道:「嗯,我沒事!不好意思。」

  他站起來,立刻將圍巾重新圍好。問候他的人是一個矮小的上班族男子,身穿一件灰褐色外套。

  「你沒事吧!」男子又問了一次。

  「嗯,我真的沒事了,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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