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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她之所以會這麼晚回家,主要原因並不是社團活動,而是後來去超市購物。而且他也知道,直子必須具有堅強的意志,才能維持現狀。她無法像一般高中生,回到家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覺,也沒有人替她做飯。就算累得精疲力竭,她還是無法躲過那堆家事。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她還是不願意退出社團,這表示這是她現在必須做的事。因為她有一股強烈的信念吧!

  平介明明都知道,卻還是責備了她。這是為甚麼?

  或許是我嫉妒吧!平介心想。他嫉妒重享青春的直子。他嫉妒這樣的直子與無憂無慮的年輕男孩。同時,他也憎恨自己無法對她產生愛情與肉欲。

  這天晚上的菜式,是結婚以來最糟糕的一次。兩人都不發一語,默默地動著筷子。這一次的爭吵與從前的夫妻吵嘴最大的不同點,在於這些不愉快的感覺不是憤怒而是悲哀。平介並沒有生氣,他與直子之間已經產生了一條永難填平的鴻溝,平介驚覺到這一點,感到無比的悲傷。現在的直子與平介都有相同的感覺,從她的肢體語言就可以看出來。諷刺的是,只有這時候,夫妻特有的心電感應才會產生。

  § 29

  即使已經放暑假了,直子為了練球還是會去學校,不過只練到傍晚。所以平介回家的時候,她已經到家了。就算偶爾不在,也是因為忘了買晚飯的某種材料,又跑去附近的超市而已。而週六和周日不用練球,她就可以在家裡陪他了。

  對平介而言,只要他在家的時候,直子都會待著,所以他也沒甚麼好抱怨了。只是每次看到洗衣機旁邊的洗衣籃裡,有剛換下來的網球裝;還有她那身曬得黝黑的皮膚,平介仍然會有點介意。不過,他現在不會再主動提及網球社的事了。因為,若是直子聊起網球社,平介一定會想到社團裡的男社員,這時候又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要是一生氣,一定又會對直子抱怨。結果,兩人肯定又會鬧僵。若是演變成這種情況,想要再和好如初可能又得花上好幾天的時間了,這是平介的經驗。

  而直子似乎也儘量不去觸及這件事。她不但絕口不提社團,連以前常收看的網球賽轉播也不看了。她更不會把練球的日程表隨便放在客廳的桌上,或是把球拍放在茶水間。

  ***

  不過,對於兩人來說,倒是有一件好事。那就是八月中旬的中元節,平介放假,而那段時間,學校網球社的練習也剛好暫停。

  好久沒去長野了,要不要回去看看?平介提出這個建議。長野是直子的娘家,那次車禍之後,他們就沒再回去。意外發生一年後,他們雖然曾經到車禍現場慰靈,但那時候直子並沒有回娘家。

  後來,直子為了考中學和高中,忙著念書沒時間回去,這也是原因之一。其實最大的原因,是直子一直很害怕見到父親。他並不知道藻奈美就是直子,所以,他一定會以對待藻奈美的方式來對待她。看到外孫女就想起女兒,接下來可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即使如此,直子也無法將事實告訴他,無法使他相信眼前的外孫女其實就是女兒。這件事要是讓年邁的父親知道了,一定不能接受,而且還會陷入一種惶恐的狀態。但是,直子又無法確定能否繼續隱瞞他。

  以前,平介為了出差,請直子的姊姊容子過來照顧她,那時候並沒有問題。直子甚至還因騙得過姊姊,自覺很有成就感呢!但是對於父親,她就沒有把握了,這是她親口說的。

  平介卻認為,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啊!總不能從此與娘家斷絕往來吧!

  直子花了很長的時間去思考這件事。有一天,在吃晚飯的時候,她忽然說:「我明白了,中元節的時候,我們回去長野看看吧!」

  直子已經有十年沒有在夏天回娘家了。他們一路上塞車,弄得筋疲力竭地才抵達娘家。若以時間來表示,那就是大清早出發,抵達目的地已經是深夜了。而娘家的人竟然連晚餐也沒吃,就一直等著他們。

  直子的父親三郎,比平介之前所看到的模樣更瘦小。他那細瘦的脖子滿是皺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毛被拔光的雞。即使如此,三郎那皺紋滿布的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因為可以再見到藻奈美,他高興得不得了。

  「啊,藻奈美已經是個漂亮的大姑娘啦!還長高了,可能比爺爺還高喔!已經念高中了吧,沒錯、沒錯!」

  三郎一邊仔細打量外孫女,一邊叨叨地說個不停,驚喜、懷念之情溢於言表。他望著藻奈美,跌入了回憶中,旁人都知道他在想甚麼,只是沒有人說出來。

  平介很不安,他不知道直子會出現甚麼反應。甚至還想像直子如果突然哭了,自己該如何替她圓場。幸而這些事都沒發生,她成功地扮演了一個與祖父久別重逢的孫女,甚至還偷空瞄了平介一眼,輕輕地使了一個眼色,告訴他,一切都在掌控中。

  但是,剛開始進行得很順利,並不表示接下來就不會出問題。事實上,她必須盡力地平衡自己,不能讓自己崩潰。

  就在全家人享用這頓遲來的晚餐時,她終於崩潰了。

  當天的料理,由三郎的長女容子,以及她丈夫富雄親手包辦。夫婦倆繼承了蕎麥面店,廚藝果然不是蓋的;一道道精緻豪華的和式料理,外行人絕對做不出來。

  三郎在用餐途中,突然離開座位。大家以為他去上廁所,可是他一直沒回來,大家正覺得納悶時,他終於出現了,手裡還拿著一隻裝有兩人份蕎麥面的碗。

  「這是甚麼呀?」容子問道。

  「這個啊,這是我和藻奈美很久以前的約定啊!」三郎看著直子笑道。

  這時,直子的表情略顯不安,她並不知道三郎所指的約定。

  「你忘啦?你不是說過,總有一天一定要吃到我做的蕎麥面嗎?」

  啊,是啊!直子開口了,顯然松了一口氣。

  「奇怪,藻奈美沒吃過外公的蕎麥面?」富雄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真的沒吃過耶!對不對?」三郎問道,直子輕輕地點點頭。

  「這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自家人賣的東西,往往不會特別想吃耶!」容子笑道。

  「我以前就一直想做給直子吃,可是那孩子老說吃膩了蕎麥面,想試試其它口味,結果連藻奈美也沒機會吃。」這是三郎首次提到直子的名字,不過,誰都沒有多說話,倒是平介發現直子臉上的表情顯得很驚訝。

  「別說那麼多啦,趕快吃吧!這可是我特地為藻奈美做的喔!平介也一起來。」三郎把蕎麥面和沾醬放在平介與直子面前。

  平介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其實,三郎親手做的蕎麥面,他也沒吃過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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