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一四


  § 7

  約會的次數多了之後,我和秋葉之間已建立起某種模式。基本上我們只在週四約會,因為那天兩人通常都可以早點下斑。碰面的地點是新宿某大型體育用品店,此舉並無特殊理由,只是因為不知第幾次約會時選擇那裡做為碰面地點,從此自然而然地形成固定模式。

  見面後,除非兩人之中有誰提議,否則通常在伊勢丹百貨旁的居酒屋用餐。秋葉喜歡日本酒,而我只喝啤酒,也許是因為上次她曾在棒球練習場出醜,所以她再也沒有飲酒過量。

  走出居酒屋後,我們會去搭電車,目的地是高圓寺,也就是她住的公寓。

  秋葉的住處是一房一廳的小套房,沒有餐桌,木頭地板上鋪著毛茸茸的地毯,上面放了玻璃茶几和兩個扁平的圓形坐墊。

  寢室和餐室比起來顯得格外狹小,放著一張小號雙人床和有很多抽屜的收納櫃。

  一走進她的住處,我會在扁平的坐墊坐下,打開電視。倒也沒有特別想看的電視節目,只是覺得沒有半點聲音會很冷清。

  換上居家服的秋葉會端出啤酒和簡單的下酒菜,我們不用杯子,各自舉著啤酒罐乾杯。今天一天也辛苦了,這是我們每次必說的話。

  我畢竟還是有點做賊心虛,所以不可能完全放輕鬆,但在秋葉的住處舒坦地伸長雙腿,總會讓我湧起和戀人廝守的幸福感,這是我已忘懷許久的感覺。這種感覺,早在與有美子結婚的一年前便再沒體會過。我就像有生以來第一次交到女友的高中生或大學生,一心只想碰觸秋葉的身體,就連和有美子已多年未有的真心接吻,我與秋葉做過的次數也不計其數。當然做愛也是。

  我在秋葉的住處,頂多只能待兩個小時,但其間做愛超過一次以上的情形並不罕見。這個事實嚇到了我自己,至少半年前的我根本無法想像,自己居然會有性欲這麼強的一天,我一直以為,自己做為男人早已經日漸枯竭了。

  原來自己內心還殘留如此強烈的熱情啊!我驚歎,也因為得知這點而喜悅。想到自己本來或將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結束一生,就不禁毛骨悚然。

  然而男人是徹頭徹尾的自私,雖然覺得重新發現了自我,卻還是堅決渴望保有現在的家庭,所以即便與秋葉共度蜜月時光,我的眼睛仍頻頻瞄向時鐘。

  「差不多該走了吧?」秋葉總會彷佛相準時機般主動問起,這句話也適時替我解圍。

  「嗯,是該走了。」我只要點頭就行了。

  秋葉從來不會挽留我,也不會露出寂寞的表情,她總是一臉爽朗,在玄關目送我離開。

  「可別在電車上睡著。」這是她每次必說的話。

  我點點頭,道聲晚安。她也回了一句晚安便關上門,這就是週四約會的尾聲。

  到了電車上我也不可能一味的沉浸在甜美的回憶中,我必須檢查手機,確認自己的服裝儀容,還得確定身上沒有沾染到秋葉的香味,然後在腦海中編造故事。

  今晚我該說跟誰去喝酒了呢?該捏造晚餐吃了甚麼、在哪裡喝酒、談了些甚麼內容呢?我任由思緒忙碌來去,過於沉默想必不妥,但過於饒舌連不該說的都說出來更糟糕。

  走進自家公寓的電梯時,是我最緊張的時刻。有美子一定還沒睡覺在等我,她會用甚麼表情迎接我呢?該不會已發覺我的外遇,等我一踏進家門就開始連番審問吧?這樣的不安在我腦海閃過。

  「你回來啦!喝了很多嗎?」

  但有美子在這晚的表情也和平時沒兩樣,打從以前我就常常因為跟人喝酒而晚歸,所以若是一週一次應該還不至於令她起疑。

  沒喝多少啦,我一邊回答,一邊脫下外套,在餐椅坐下。這時絕對不能倉皇逃進寢室,雖然看著有美子的臉會很內疚,但是說話時一定要看著她的眼睛,然後再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敘述我在電車中排練好的謊言。

  有美子會替外遇的老公泡茶,喝下那杯茶雖然真的很痛苦,但我還是得假裝喝得津津有味。喝完後,再抱怨今晚一起喝酒的客戶經理酒品有多糟糕。有美子會一邊苦笑,一邊開始準備就寢,而我斜眼偷窺她那副表情,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看過在和室睡覺的園美的睡臉後,我走向寢室。這時我最害怕的,就是平時應該和女兒一起睡的有美子跟著我一起進房間,這就意味著她正主動向我求歡。世間的娘子軍八成會痛駡妻子求歡有甚麼好害怕的,但和秋葉做愛後連澡都沒洗的身體要暴露在有美子面前,著實令我深感不安。我總覺得會被她發現偷情的痕跡,而且,用這樣的身體擁抱妻子也令我心虛。當然最重要的一點還是體力實在吃不消。

  幸好有美子像往常一樣遁入和室,讓我如釋重負。在盥洗室刷完牙,回寢室換上睡衣在床上躺平時,全身不禁籲了一口長氣。

  自從與秋葉開始戀愛後,週四大致都是這樣度過。比起幸福的時間,繃緊神經的時間壓倒性地漫長,光是一再撒謊和演戲,就已令我的精神疲憊不堪。

  既然這麼痛苦吃力,索性不要外遇不就結了——對,這話說得對極了,我自己也很清楚。但是一鑽進被窩,關燈凝視著黑暗,回想與秋葉共度的時光,我就會陷入無上極樂的境界。一旦受到那種魔力的蠱惑,從此哪怕是任何痛苦似乎都已不算甚麼。

  有美子突然宣稱必須回娘家一趟,是在進入十一月不久的事。

  她說高中時代的恩師過世,必須去參加喪禮。她的娘家在新潟縣的長岡,來東京是她上大學之後的事。

  「我想把園美也一起帶去,她的外公、外婆也很想她。」有美子一臉抱歉地說。

  好啊,我回答。進而向她確認:「你會在那兒過夜吧?」

  「嗯,我想當天晚上應該會像同學會一樣,只是要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係,頂多也才兩天。」我的心情因種種計劃與期待而膨脹。

  有美子說喪禮好像要在週六舉行,如果住一晚,表示週六、周日她都不會回來。

  「周日你們大概幾點回來?」

  有美子想了一下後回答:「我想我爸媽肯定也會留我們一起吃晚餐,所以最快也只能搭七點左右的新幹線,回到這裡可能要九點了吧。」

  「那就得先去買對號車票了,因為周日搭車的人很多。我今天先幫你們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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