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你真的要去?」

  「只要你們不嫌我礙事就好。」她看著我說。

  「當然是不可能嫌你礙事啦……」我抓抓頭說。

  離開棒球打擊練習場,我們進了KTV,另外三人都一臉興奮。明知一票男人聚在一起唱歌有多無趣卻仍走進KTV,然後再一邊感歎那種空虛滋味比預期中更嚴重,一邊走出KTV,這樣的情形已重複好幾年了,所以秋葉不啻是救命的女神。但就算是女神,也不保證一定很會唱歌,就算唱歌不好聽,也不見得會討厭唱歌。

  秋葉一首接一首地選曲,我們四人之一唱過後她就接著唱,等於每兩首就有一首輪到她。她看起來唱得非常過癮,還趁著唱歌的空檔喝琴酒萊姆汁。別人唱歌時,她就繼續叫酒喝。

  這點我敢打包票,我們之中絕對沒人灌她酒,大家也都很擔心她的返家時間。酒是她自己要喝的,當我提議差不多該散會時,一再要求再延三十分鐘、再延三十分鐘的也是她。

  等我們走出KTV時,秋葉已醉得一塌糊塗,不開玩笑,真的非得護送她回去不可了。我扶她坐上出租車,開往高圓寺。就連問出她住在高圓寺,事實上都費了好大的工夫。

  我們在車站旁下了出租車,如果放任不管她就無法筆直走路,於是我扶著她,按照她猶如夢囈的喃喃指示,以時速一公里左右的速度前進。稍一不注意,她就歪身蹲下。我吃驚地湊近她的臉,檢視她的狀況。

  「你沒事吧?」

  她低著頭,不知咕噥甚麼。我納悶她在說甚麼,仔細一聽,當下又吃了一驚。

  她居然在說:「背我。」

  我心想別開玩笑了,但她動也不動,我只好無奈地投降,把背部轉向她。

  她默默地趴上來,我猜她的身高應有一六五左右,算是偏瘦型,但感覺還挺重的。這讓我想起以前登山社的負重訓練。

  好不容易終於抵達公寓前,我正準備把一路喃喃嘟囔的秋葉放下來,沒想到這次她又開始呻吟。我甚至還來不及問她怎麼了,她毫無預警就吐了,我的左肩一片溫熱。

  「哇!」我慌忙脫下西裝外套,深藍色西裝的左肩已經黏糊糊地沾上白色物體。

  倒在路邊的秋葉,緩緩起身。她那混濁的雙眼凝視我,繼而望向我的外套,碰觸自己的嘴巴,然後再次望向外套。她彷佛要喊「啊——」似的張大嘴,不過並沒有發出聲音。她踉蹌走近我,一把奪走我的外套。然後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走進公寓去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少了西裝外套,襯衫的左肩有點臭,我定睛注視她消失的公寓入口。

  天已經快破曉了。

  § 3

  高中時,班上的女生說有事要跟我說,叫我放學後留下。聽到這種話,期待愛的告白應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但是面對興奮等候的我,那個女生一開口就向我抱怨運動會的成員。她說,她討厭和合不來的女同學一起參加蜈蚣競走。當時,我是運動會的執行委員,她找我當然只是為了那件事,說完想說的話後,她就匆匆離去了。

  同樣的事發生過很多次。那種事一再發生後,對於女性主動表示有話跟我說,我已不再想入非非。反倒是最近,碰上這種時候我多半會感到不安,因為大抵對方只是要向我抱怨。

  即使如此,週一的下午,當我看到「有事相談,如有時間,今日下班後能否抽空見個面?」這樣的電子郵件時,我還是睽違已久地心跳加快。

  寄信人是秋葉。

  我扭過脖子,轉頭看向斜後方。她對著計算機,依舊在默默工作,絲毫沒有朝我看來的跡象。

  我考慮了很久,才打出以下這封信:「知道了,那就在水天宮的十字路口旁的書店見,我會在陳列商業書刊的角落。」

  雖然心如小鹿亂撞,但其實我知道她為何會找我,八成是為了前幾天的事道歉吧,同時肯定也是要還我西裝外套。到時也許會去咖啡店坐一下,但八成也就只有這樣了。她大概會立刻離開,然後自明日起態度又和過去一樣。

  明知如此,只因為很久沒和年輕小姐因私事約定碰面,就令我迫不及待地等著時鐘的指針指向下班時刻。男人真的、真的是一種很滑稽的生物。

  宣告下班的鐘聲一響,我立刻抱起公文包起身,我怕再磨蹭下去會被課長攔下來。上司這種人,關鍵時刻通常不在位子上,可是當我另有急事時偏偏總在這時被他叫住。

  順利逃出公司的我,大步走向約定的書店。現在才九月,猶有暑氣未消,所以抵達書店時我已滿身大汗。

  在吹得到冷氣的地方,我翻閱計算機雜誌耗了十幾分鐘,這才赫然感到身旁好像有人佇立——這麼說其實是騙人的,打從老早之前我就已察覺秋葉走進書店。雖已察覺,卻默默等待她發現我,朝我走近,出聲喊我。

  「對不起,收拾東西費了一點時間。」秋葉表情僵硬地說。

  「沒關係,反正我也剛來。」

  她持著紙袋,我猜裡面八成裝著我的外套。

  我們走進位於書店二樓的咖啡店,我喝咖啡,她點了冰紅茶。

  「你的身體還好嗎?會不會宿醉?」

  「我沒事。」秋葉的表情依然很僵,完全不肯看我。

  「那就好,你每次都喝得那麼醉?」

  「那天是例外,因為有點不愉快的事。」說到這裡,也許是醒悟沒必要連不該說的都說出來,她暫時噤口不語,然後才又鄭重補上一句:「醉成那樣是第一次。」

  「今後你最好還是小心點。」

  「我不會再喝酒了。」秋葉語帶怒氣地說。

  「我倒覺得用不著那麼極端。」我瞄向放在她身旁的紙袋。「呃,所以……我的外套怎麼樣了?」

  秋葉一聽,倏然挺直腰杆,猛地縮起下顎看著我。我有點手足無措。那是女孩子要向我抗議甚麼時,經常出現的表情。

  她自皮包取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

  「請你收下這個。」

  我困惑地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有五張萬圓大鈔。

  「這是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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