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黎明破曉的街道 | 上頁 下頁


  § 1

  我以前覺得搞外遇的傢伙很傻,既然愛著妻兒,那樣不就足夠了?只因一時鬼迷心竅而偷吃,結果玩火自焚,毀掉自己辛苦建立的家庭,實在是愚蠢至極。

  當然世上的確有許多美好的女性,即便我自己,也不可能不多看兩眼,身為男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偷看,和連心都被偷走卻是兩碼子事。

  因外遇而離婚,房子被老婆收歸名下充作贍養費,並且還得負擔小孩的養育費——不久之前,我們公司裡也有這樣的人。此人由於不慣獨居生活導致健康出了狀況,連帶有點精神衰弱的味道,終於在工作上發生無可挽救的嚴重失誤,最後因此引咎辭職,而當初導致他離婚的外遇對象,聽說到頭來也沒和他在一起。換言之,他只是失去了一切,並未得到任何東西。想必他每晚瞪著廉價公寓的天花板,都在思考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

  我要再說一次:搞外遇的傢伙很傻。

  然而,現在我卻不得不對自己說出這句話。不過,在這句話的後面,我會接著這麼說:

  只是,有時候就是身不由己……

  § 2

  所謂的邂逅,並非每次都那麼戲劇化,至少我的情況是如此,它摻雜在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那段邂逅產生光輝,是在更久之後的事。

  秋葉以派遣社員的身分來到我們公司,是在中元節連假過後的頭一天。那天非常熱,她卻穿著筆挺的套裝現身,她將長髮綁在腦後,戴著細框眼鏡。

  這位是仲西小姐,課長如此向大家介紹。

  「請多指教。」她向大家打招呼。

  我只瞄了她一眼,立刻將視線落在自己的記事本上。派遣社員加入並不稀奇,況且我當時滿腦子都是之後要開的會議,我正在思考,一定得為之前發生的問題辯解。

  我任職的建設公司位於日本橋,職稱是第一事業本部電燈一課主任。現場的燈光系統出狀況時我得在第一時間趕到,向施工現場的負責人說明,向客戶道歉,被上司修理,最後再寫報告自我檢討——這就是我扮演的角色。

  我們課裡除了課長還有二十五名社員,秋葉加入後變成二十六人。以我們公司的情形,桌子是面對面並排靠在一起。秋葉的位子在我的後兩排,等於可以從斜左後方看見我的背影。而我只要把椅子向後轉,便可看見她,但她面前放著大得誇張的舊式計算機屏幕,所以當她把臉湊近屏幕時,我只能看到她戴耳環的白皙耳朵。不過,我開始意識到這種事,是在她坐到那個位子過了多日之後。

  那個週末舉辦了秋葉的歡迎會,不過那其實純屬藉口,簡而言之只是課長想找人喝酒,或許任何職場都是這樣,擔任中級主管的人動不動就喜歡聚餐喝酒。位於茅場町的居酒屋是歡迎會的會場,那裡我們常去,所以即使不看菜單,大致也知道有些甚麼菜色。

  秋葉坐在從邊上數來的第二個位子,雖然主角是她,但她似乎極力不讓自己引人注目。我坐在她的斜對面,暗自想像她一定正覺得這種歡迎會無聊透頂。

  那時候是我頭一次仔細端詳她的臉,在那之前我對她的唯一認識,就是她有戴眼鏡。雖然在我看來她非常年輕,但其實已經三十一歲,偏小的臉蛋是漂亮的鵝蛋臉,鼻樑像用尺畫出來般挺直。那樣的臉孔架上眼鏡,令我不禁聯想到咸蛋超人。但她的確有傳統日本美女的秀麗五官,也難怪一名女同事會問起她有無男友。

  秋葉微微一笑,然後低聲回答:「如果有男友,現在我早就結婚了,而且,應該也不會坐在這裡了。」

  正想喝啤酒的我,不由得停手看著她。她的回答,開門見山地顯示出她對人生的態度。

  「你想結婚嗎?」有人問。

  「當然想,」她回答:「我不會跟無意與我結婚的人交往。」

  畢竟已經三十一了嘛!坐我旁邊的同事在我耳邊咕噥。幸好她似乎沒聽見。

  你的理想對象是怎樣的人?照例有人提出這個問題。秋葉腦袋一歪。

  「怎樣的人適合自己,和怎樣的人在一起才能幸福,這些我並不清楚,所以沒有所謂的理想對象。」

  那麼反過來說,你絕對不會接受的是哪種男人呢?

  秋葉當下回答:「無法盡到丈夫職責的人我不要,會移情別戀的人沒資格。」

  可是,萬一你老公偷吃呢?

  她的答案簡單明瞭:「我會殺了他。」

  有人咻——地吹了一聲口哨。

  首度出場亮相就這樣,公司的男同事們這下子完全被嚇到了。

  「就算她那個年紀會意識到結婚是應該的,但老公外遇就要殺夫這未免也太那個了吧!而且她好像是認真的。那個女人一定出過甚麼事,比方說被男人背叛、心懷怨念之類的。」一個未婚男同事如此說道。

  我和她在工作上沒有直接關聯,所以幾乎沒有私下交談過。這個狀況出現變化,是從某夜開始的。那同樣是個週五夜晚,我與大學時代的三名友人睽違已久地在新宿喝酒。我們全都已婚,連我在內有三人當爸爸,我們四個以前都是登山社的,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在爬山了。

  大學畢業超過十年後,共同話題漸漸愈來愈少,工作上的牢騷、說妻子的壞話、孩子的教育——這些都不是會令人聊得眉飛色舞的話題。

  難道就沒有再來勁一點的話題嗎?其中一人說。他姓古崎,平日沉默寡言。算是所謂的最佳聽眾,但即便是這樣的他似乎也受不了了。

  「整個社會都不來勁,我們幾個怎麼可能自己來勁。」叫做新谷的男人玩笑帶過。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聊來聊去的確都是喪氣的話題。」黑澤這傢伙環抱雙臂。「以前,我們都聊些甚麼來著?」

  「應該是登山的事吧!」我說。

  「那是大學的時候,我不是說那麼久以前,是比現在早一點,我們總不可能打從很久之前就老是聊喪氣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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