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空洞的十字架 | 上頁 下頁
二八


  裡江眨了眨眼睛。

  「小夜子家裡堆滿了很多書和資料,都是關於死刑和量刑的內容,我猜想她應該很認真地寫這些東西。」

  中原再度看著標題說:「以廢除死刑為名的暴力……喔。」

  「我相信你看了之後,就可以瞭解我們的心情。」

  「我可以帶回去看嗎?」

  「我今天帶來的目的,就是希望你帶回去慢慢看。」

  「我們打算在開庭時,把這份稿子交給法庭,」山部說,「你看了之後就知道,上面也提到了你們經歷的那場審判。為了顧及隱私,有些部份用了化名,但如果有甚麼問題,請你告訴我。」

  「好,那我回去再看。」

  中原把稿子收進自己的皮包後,又看著裡江和律師說:

  「聽說兇手的女婿寫了一封道歉信?」

  「對,雖然和他太太一起具名,但看信的內容,應該是兇手女婿寫的。」山部回答。

  「是喔,」中原嘟噥了一句,「加害人的家屬寫道歉信給遺族的情況很常見嗎?」

  「並不少見,只不過——」山部停頓了一下,微微偏著頭,「只不過通常都是被告的父母寫給遺族,因為父母認為自己要對兒女所做的行為負起責任,但很少有兒女寫這種信。」

  「而且是女婿……」

  「嗯,」山部說:「至少我之前沒聽過有這種事。」

  「聽說是醫生?」

  山部瞪大了眼睛,「你知道得真清楚。沒錯,是醫生。」

  「是刑警來找我時告訴我的,既然是醫生,經濟上應該很寬裕啊。」

  「應該吧。呃,聽警方的人說——」山部從皮包裡拿出小型筆記本,「他在慶明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工作,在靜岡縣富士宮市出生、長大,老家也很富裕。他的太太和被告一樣,都是富山縣人,結婚前在神奈川縣的一家公司上班,和被告已經多年未見,兩年前才重逢。信中也提到,他們父女關係並不好,他們之所以沒有在經濟上援助岳父,應該也有複雜的原因,這方面的情況也許會在法庭上有進一步瞭解。」

  聽到山部這麼說,中原發現對事件的態度和之前稍有不同。以前從來不曾想到加害者的家屬。蛭川有一個弟弟,但從來沒有來法庭旁聽,當然也沒有以情狀證人的身分站在證人席上。

  之後,他們喝著冷掉的咖啡,聊著彼此的近況。小夜子的父親宗一最近身體不好,所以今天沒有一起來。

  「自從小夜子出事後,他好像一下子變老了,也瘦了五公斤。」

  「那可不行,必須有足夠的體力才能撐過審判。」

  「是啊,我回去之後會告訴他,說你也這麼說。」

  中原喝著咖啡,想起在愛美的案子審判期間,自己和小夜子也瘦了不少。

  和裡江他們道別後,中原在回家之前,去了經常光顧的定食餐廳吃了晚餐。小夜子遇害的那天晚上,中原去了那家餐廳,所以有了不在場證明。案發之後,他有一段時間沒來,但兩個星期前,再度開始來這裡吃晚餐。熟悉的店員看到中原後,甚麼也沒說。也許刑警並沒有來這裡確認他的不在場證明。

  他在四人座的桌子旁坐了下來,點了一份今日特餐。只要點今日特餐,每天可以吃到不同的菜式。今晚的主菜是炸竹筴魚。

  他拿出小夜子的稿子放在桌旁,一邊吃飯,一邊看了起來,但看了沒幾行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從字裡行間感受到小夜子的決心和鬥志,顯然不適合邊吃飯邊看。

  廢除死刑論者並沒有看到犯罪被害人的處境——他在腦海中回味著剛才看到的這句話。

  『遺族並不光是為了復仇的感情,想要兇手被判處死刑。希望各位想像一下,當家人遭到殺害時,家屬需要經歷多少痛苦和煩惱,才能接受這個事實。即使兇手死了,被害人仍然無法復活。既然這樣,遺族到底想要從死刑中追求甚麼,才能讓遺族獲得救贖?遺族之所以想要兇手被判死刑,是因為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救贖的方法。既然要求廢除死刑,那到底提供了甚麼替代方法?』

  中原沒有細細品嘗難得的炸竹筴魚,吃完飯後,踏上了歸途。

  回到家換好衣服,立刻繼續看了起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小夜子寫的文章,更不要說是這麼大量的文字。他不知道小夜子寫得好不好,只知道小夜子的文字很熟練。她顯然對自由撰稿人的工作駕輕就熟。他不由得產生了和文章內容完全無關的感想。

  至於文章的內容——

  『即使法院做出了死刑判決,對遺族來說,並不是獲得勝利。遺族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只是結束了必要的步驟、完成了理所當然的手續而已。即使死刑執行後也一樣,心愛家人被奪走的事實無法改變,內心傷痛也無法癒合。或許有人說,既然這樣,不判死刑也沒關係。不,有關係。如果兇手繼續活著,「為甚麼他還活著?為甚麼他有活下去的權利?」這個疑問會一直侵蝕遺族的心。有人認為,可以用終生監禁代替死刑,但這些人完全沒有理解遺族的感情。即使判處終生監禁,兇手還活著,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每天吃飯、和別人聊天,也許還有興趣愛好。光是想像這件事,對遺族來說,就痛苦得想死。所以,在此一再重申,遺族絕對無法從死刑判決中得到任何救贖,對他們來說,兇手的死是理所當然的事。俗話常說,「殺人償命」,但對遺族來說,兇手的死根本不是「償還」,只是走出傷痛這條漫漫長路上的某一站而已,而且,即使經過了那一站,也無法看到未來的路,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克服甚麼、走向哪裡,才能夠得到幸福。但如果連這種為數不多的歇腳站也被奪走,遺族到底該怎麼辦?廢除死刑,就是這麼一回事。』

  看到這裡,中原覺得言之有理,自己內心也有和小夜子相同的想法。文章中所寫的內容,完美地表達他內心的想法。反過來說,在看這些文字之前,他無法清楚而具體地表達這種想法。

  死刑判決只是歇腳站——

  沒錯。中原點著頭。在審判期間,一直以為死刑判決是目標,但是,當知道並不是這麼一回事時,好像反而墜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中原繼續往下看。小夜子除了陳述自己的論點以外,還列舉了幾個實例,並介紹了採訪相關人員的內容,當然也提到了愛美遭到殺害的事件。中原在文章中看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為蛭川辯護的律師平井肇。

  她竟然去採訪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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