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幻夜 | 上頁 下頁
一二


  「她先去別的地方辦點事,辦完了就過來。說好到車站就打電話給我的。」小谷從皮夾克口袋取出手機。

  「你開車去接嗎?」

  「我騎機車。」

  「機車?」

  「我騎機車從奈良過來的。佐貴子說塞車塞得很厲害,開車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到。」

  「可是,騎機車不就不能運舅舅的遺體了?」

  「嗯,那也沒辦法。」

  「沒辦法……,你們不是來領遺體的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小穀翻白眼瞪過來,「路上很塞,沒辦法開車來。」

  雅也沒開口,視線望向小谷皮夾克的拉鍊。那你來做甚麼?而且怎麼不去體育館卻跑來這裡?

  「地震是很淒慘,不過在那之前聽說你也相當不好過啊?你爸爸也還不到收山的年紀吧?」

  「是……」雅也不安地點點頭,不知對方目的何在。

  「我聽佐貴子說,你家工廠經營得很辛苦啊?」

  「是啊,現在這麼不景氣。」

  「再怎麼不景氣,也不是每家公司的老闆都跑去上吊啊。」小穀聳聳肩笑了。雅也不禁懷疑這個人的神經是怎麼長的,竟然在這種狀況下若無其事地對受難者說這種話。他鐵定是刻意的,擺明瞭想激怒雅也。

  「其實,佐貴子對她爸爸做了不少調查,結果找到像是筆記還是備忘錄之類的東西,上面寫著她爸爸借錢給你們家,借了四百萬。這件事,你知道嗎?」

  雅也心想,果然是為了這個。昨天佐貴子來的時候也頻頻問起俊郎身上的東西,大概是指借據吧。雅也裝傻,但她顯然不怎麼相信,甚至感覺得出她在懷疑雅也。

  佐貴子昨天回家把這情況告訴了丈夫,所以今天小穀來了。這男人對於讓雅也還錢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的把握根據何在?借據已經不存在了,地震發生當晚便成了火堆的燃料了。

  「我沒聽說。」雅也搖搖頭,「資金調度都是我爸在弄,和債權人談的時候,也沒看到舅舅。」

  「那當然了,好歹也是姊夫跟小舅子的關係,總不好像其它債權人那樣談吧,一定是兩個人私下好好討論過了。可是,你爸死了,這麼一來佐貴子的爸爸會怎麼做呢?就只有找你囉。」

  「沒有啊。」

  「真的嗎?」一雙眼睛瞪過來,聲音裡也多了一份駭人的狠勁。

  雅也留意著讓自己面無表情,默默地斂起下巴。最好不要隨便開口。

  「哦。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小穀這麼說,雙手開始在暖爐上互搓,發出乾燥皮膚摩擦的聲音。

  「你就是為了說這些特地來這裡?」

  「話不是這麼說吧!我老婆的爸爸死了,當然要來不是嗎?」他的眼睛盯著雅也不放,唯有嘴角露出笑意。然而,雅也卻覺得那是小穀惡意加深的標記。

  小谷伸手到皮夾克內側,取出一張照片。

  「這是昨天佐貴子拿回來的,說她發現了這種照片,有點怪怪的呢。」

  雅也伸手去拿,小穀卻把拿著照片的手一縮。

  「我拿就好,你靠過來看。再怎麼說這照片可能是重要的證據,沒辦法加洗的。」

  那顯然不是照片,而是打印機打印出來的,雅也也看得出那是影帶的某一格影像。他依言把頭湊過去。

  上面拍的是這座工廠,好像是剛被地震震倒的時候。原來那時候有人在拍這種東西?他完全沒注意到。

  「怎麼樣?」小穀揚起一道眉,嘴角也跟著揚起。

  「拍到我們家工廠。」

  「可不是嗎?不只工廠,連裡面的主屋也拍到了。還有啊,你看這裡,似乎被夾在這裡的人,不就是佐貴子她爸爸嗎?」

  小穀指的地方所呈現的人影,看起來的確如他所說,無論是位置也好、穿著也好,看來應該是俊郎沒錯。

  「你不覺得奇怪嗎?」小谷得意地笑了,「二樓塌了,屋頂也掉下來了,屋瓦全砸了。我聽說,就是這屋瓦打到她爸額頭,幾乎當場死亡。是這樣沒錯吧?可是呢,這照片上拍的人,看起來像是兩手揮舞掙扎著想爬出來,而且額頭上看不到像是傷口的東西呀。」

  雅也依然面無表情,因為他不知該怎麼圓謊才好。只覺得手腳逐漸冰冷,腋下卻有汗水流下,是冷汗。

  「我是這麼認為啦,」小穀仍拿著照片亮在雅也面前,繼續說道:「佐貴子她爸被壓在瓦礫下面時還是活著吧,至少這時候還是。對吧?」

  雅也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想搓自己的手臂,硬是忍住了。

  他看到俊郎的時候,那人是一動也不動的,所以他一直以為俊郎被壓住就昏死過去了。原來不是這樣,俊郎曾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而當氣力用盡頹然倒下的時候,雅也正好過來。

  「但我聽說是當場死亡,警察是這麼說的。」

  「嗯,是當場死亡啊,這一點警察不會弄錯。可是呢,這張照片拍到的時候,她爸還是活著的,這也是千真萬確。」

  雅也假裝再次注視照片,頭一偏說道:

  「光憑這張照片,不能證明甚麼吧。」

  「為甚麼?」小穀似乎很意外,眼睛睜得老大,「怎麼看都是活著啊!他正想從塌掉的房子裡爬出來不是嗎!」

  「要這樣解讀也是可以,可是地震的時候所有東西晃的晃、倒的倒,也可能是發生了甚麼狀況讓影像拍成這樣吧。」

  「有甚麼狀況會讓屍體這樣跳、這樣動?不要說別的,他額頭上明明就沒有傷口,可是屍體的頭卻破了一個大洞不是嗎!」小穀往自己的額頭指。

  「你說沒有傷,可是光憑這種照片沒辦法斷定吧?舅舅的臉小得都看不清了。」

  「當時額頭已經受傷了對吧?照理說應該滿臉是血,就算鏡頭焦距沒對準,看不出受傷就一定有問題。」

  「你一定要跟我爭這個,我也……」雅也含混其詞。

  「佐貴子的爸爸當時還活著。這拍的就是他活著的時候。」小穀把照片收進皮夾克內側,「這樣一來就怪了,瓦片怎麼會打到額頭呢?那已經是房子倒下以後的事了啊,瓦片是從哪裡飛過來的呢?」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時候,舅舅已經死了。後來一直有餘震,大概是旁邊房子的碎片甚麼的掉下來了吧。」

  「又不是颱風,別間房子的碎片怎麼會飛過來!那是不可能的。」

  「那不然……」雅也吸了一口氣,望著小穀的臉緩緩地呼出來,「那不然是怎麼樣?小谷先生,你想說甚麼?」

  小穀的嘴角又浮現笑容,看起來像正中下懷的竊笑。他從皮夾克外側口袋掏出香煙和Zippo打火機,自己先叼了一根,再將香煙盒往雅也面前一送。雅也搖搖頭。

  小穀用Zippo打火機點火,裝腔作勢緩緩地吐煙,目的大概是想讓雅也感到不安吧。

  當一根煙化為煙灰,小穀正要開口進入正題的時候。

  「不好意思。」傳來女人的聲音。

  開口時機被打斷,小穀一臉不悅。雅也走出帳篷。

  工廠入口站著一名嬌小的中年女子,穿著連帽粗呢外套和體育服。雅也問她有甚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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