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回廊亭殺人事件 | 上頁 下頁 | |
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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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說完,高顯先生便開始搖頭說:「當然不是和她生的,那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我太太還在,我跟外面的女人發生一段很深的關係,當時那個女人好像替我生了個孩子。」 根據高顯先生的說詞,對方叫作克子,是某劇團的舞臺劇演員。當時他很喜歡看舞臺劇,常接觸那個劇團,兩人進而認識。 兩人關係中斷是因為克子後來準備結婚。向她求婚的,是當時小有名氣的樂團團員,靠巡迴各地演奏維生。當時的她其實相當猶豫,那男人在演藝圈裡沒有走紅的希望,但繼續和高顯先生維持這種關係,也不見得是好事。她最後還是跟那男人走。高顯先生最後一次與她見面時,以餞行為由拿出一筆錢,可是她並未接受。 「她說我們不是那種金錢關係,不應該有分手費。她還說,何況提分手的是她,要拿出分手費的人也應該是她才對。說來慚愧,當時我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把錢收了回來。那個女人,就是在這方面有潔癖。」回想著那時的情景,高顯先生有些靦覥地眯著眼說道。 此後,他沒再見過克子,最後連她先生樂團的名字,也逐漸銷聲匿跡。 過了二十年,高顯先生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個不知名的人物。讀了裡面的信後他大吃一驚,信裡除了說明克子已經病死之外,還提及她的遺物當中,有一封「致一原高顯先生」的信,希望他本人來領取。 這時我應該已經當他的秘書了,但完全不知道這封信,也不知道他是哪一天獨自悄悄地出門的。 昔日耀眼的舞臺劇演員,在附有廚房的簡陋小套房裡,孤獨地撒手人寰。寄件人是公寓的女管理員,是克子生前較親密的友人。她低調地把遺體火葬後,整理遺物時發現了這封信。信封上寫著地址,本來她可以直接寄出,但信封很厚,裡面可能有些重要東西,所以她還是先寫信通知。當然,女管理員看到一原這種奇怪的姓氏,並不知道他就是當時某一流企業的創辦人。 高顯回到家後打開信封,裡面有二十幾張信紙,密密麻麻地寫著自從與高顯先生分開後,克子過著怎樣的生活。信裡的內容讓高顯先生相當震驚,尤其讓他感到痛苦的是提到小孩的事。 和樂手結婚之後,她馬上就懷孕了。這時她毫不懷疑,認為這就是自己先生的小孩。但從手劄內容看來,這股自信其實毫無依據,自己懷的可能是高顯先生的孩子,她只是單純地將這份疑慮埋進心底深處。 幾個月後,快臨盆時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她的丈夫和別的女人跑了。克子那時才得知,先生的樂團因為虧損而解散。他拿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把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丟在信箱裡。 大概是因為受到太大的刺激,她比預產期早了二十天生產,生下了一個男孩。雖然周圍的人都祝賀她,她的心情卻抑鬱哀戚。她不敢告訴別人先生已經離家出走了,只說丈夫不玩樂團,外出賺錢去了。 不久,她和孩子一起出院,卻感覺未來毫無希望。就算想上當鋪,也沒有值得典當的東西。不得已,她只好到酒家上班。 大約過了半年,她認識了店裡一位經營印刷工廠的客人。儘管男人知道克子離過婚,他還是向她求婚。她也希望有個人能依靠,便一口答應下來。只不過,對方不知道她有小孩,她也怕對方因此取消婚約,才刻意隱瞞。 煩惱再三的結果,克子決定放棄孩子。比起母子兩人相依為命、走投無路,不如讓他在一家正規的孤兒院裡長大,也許對孩子來說還比較好——她隨便替自己找了個藉口,內心雖然掙扎,但還是自以為是地說服了自己。當時的她早已身心俱疲了。 搭了一小時的電車,克子來到當地一家很有名的孤兒院——就是現在所謂的育幼院。克子坐第一班電車前往,把嬰兒放在門口。寶寶睡得很香,她輕聲地說了聲「原諒媽媽」,幫寶寶戴上她親手編織的白色毛線帽,便匆匆離開了現場。原本想躲起來看看孩子是否安全地被人撿去,她卻沒停下腳步,因為她怕停下來後就再也不忍離去。 「看來,」高顯先生說:「克子好像從來沒想到要來找我幫忙,她大概一直相信那孩子是那個樂手的吧!有的女人很厲害,遇到這種事一定會跑來要男方負責,不過克子就不會耍這種心機。」 但我認為不僅是那樣。與高顯先生往來的那段時間,是克子一生當中最輝煌的時期,雖不出名,卻擁有舞臺劇演員特有的耀眼光芒。她想要維持在高顯先生心目中的形象,因此無論如何都不願以落魄姿態在他面前現身。 根據手劄內容,克子以後再也沒見過小孩。她曾經去孤兒院偷看,但也只是去確定孩子是否安然無恙、被人撿去收養罷了。 之後的二十年,她並未詳加記載,看來她應該和經營印刷工廠的男人離了婚,過著孤苦無依的生活。 在一連串的苦日子中,她碰巧遇見二十年前的那個樂手,他當時是長途貨車的司機。克子情緒激動地罵了他一頓,對方也不甘示弱地說:「你懷了別人的孩子,還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她不承認,男人繼續說,其實他當時也不知道,後來去醫院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所以那個男孩根本不會是他的兒子。 克子一時不敢相信,但男人好像並未撒謊。而事實也證明了這個說法,那個男人當時有太太,但卻沒有小孩。 這時候,她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想起那個被拋棄的小孩,克子後悔不已。早知道當時就去找高顯,至少能讓小孩過幸福的生活。 她在手劄裡寫下懊悔之情,從字裡行間看得出來,她確實打算將這些手劄寄給高顯。這封手劄記載了一切。但說是手劄,倒不如說這是封長信,她為自己拋棄了兩人之間的小孩而向他道歉。 「然而克子最後並未寄出這封長信,或許她認為事到如今已無法挽回,也可能怕會給我添麻煩吧!」高顯先生一臉苦澀地說。 「或者,」我說:「她希望自己死前,都一直保有這個秘密。」 高顯似乎並未想到這種說法,他愣了一下後點點頭說:「或許吧!她就是這種人。」 「可憐的女人。」 「嗯。」 「所以,」我正眼望著高顯先生說:「你才要我去找這個孩子吧?」 「沒錯,坦白說,我有好幾次想要找他。光想到這個世界上有個繼承自己血脈的人,我的心情就激動得久久無法平靜,我多麼想盡各種辦法讓他過得更好,但我最後還是忍了下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我自己單方面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想與孩子見面、向他道歉,但不可否認的,我一方面也只是自私地想得到身為人父的喜悅。如果要真心懺悔,就應該放棄這種為人之父的幸福感。」 這就是高顯先生慣有的嚴峻。 「也可以不說明關係,暗地裡幫助他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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