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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之所以會執著於這點,是因為我有件事很猶豫要不要寫出來。既然新島醫師都再三保證了,我決定相信他,將事情記下來。

  我要寫的是昨天發生的事。昨天,我又和花田小姐出去逛街了,我們像上次一樣四處逛逛、一同用餐。

  但接下來就不一樣了——我約了她開房間。我知道這樣的約會行程很蠢,但我這輩子活得這麼封閉,這是我唯一想得到的示愛方式。

  我不認為她會答應,而且很可能會因此討厭我。然而,她只是小聲地回道:「那你先去訂房間比較好吧……」我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懂這代表她答應了。

  至於在旅館裡發生的事,我沒辦法寫下來。總之,那宛如夢境般美好,我已經幾十年沒做過這種美夢了。一點都不誇張,我真的覺得死而無憾。

  然而結束一天的約會之後,花田小姐對我說:「這是我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我問她是因為我年紀太大嗎?她搖搖頭道:「恰好相反。你接下來還會變得更年輕,而你遲早會覺得我是個中年婦女而嫌棄我。」我告訴她,無論我的身體如何變化,我對她的心意都不會改變。但她只是靜靜地微笑道:「話別說得這麼滿吧。」

  我很煩惱,要怎麼做才能讓她明白我的心意呢?

  四月二十一日

  花田小姐似乎在回避我。她只在有事時過來病房,而且總是找新島醫師同行,她還一直避開我的視線。

  醫師告訴我,我的體力年齡已經恢復到三十歲出頭,醫師還叫我去理頭髮。我的頭上長滿了濃密的黑髮,量了一下,長度有十多公分了。

  四月二十四日

  我的體力年齡已經回復到二十多歲了。體能訓練的成效非常顯著,脫掉衣服後,看得到結實的肌肉,胸肌尤其明顯。

  我去了趟理髮廳。老闆問我想剪甚麼樣的髮型,我沒意見,他便幫我將兩側和後腦杓的頭髮打薄,清爽多了。鏡中映出的樣貌一如我的體力年齡,完全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模樣。我回想著,自己當初在這個年紀時究竟做了些甚麼。那時候我是個大頭兵,淨吃些不象樣的食物,在戰場上滿身是泥四處逃竄。火藥的臭味、長官的怒吼,戰場上的我根本沒心思思考這場戰爭究竟是對是錯,光是努力活著度過每一天就已耗盡我全部心力;只要能夠活著迎接夜晚的到來,暫時松一口氣之餘,接下來便是恐懼著不知道活不活得過明天。每天每天都是如此,我的雙十年華就是這麼度過的。

  而現在青春回來了,我可以重新來過了。

  步出理髮廳,我下意識地朝自家方向走去。我在商店街一帶漫無目的地閑晃,我想測試看看,應該沒人認得出我就是先前那個窮酸的老頭吧?不知不覺間,我來到書店前方。我看向店內,井上千春正在搬書,完全沒注意到我。

  我不禁落荒而逃,沖回醫院去。不行,我現在這副模樣不能接近她。

  回到病房,花田小姐正在幫我換床單。她看到我的新髮型,稱讚說很好看,但也只說了這句話,便急著要離去。我不由得伸手抓住她的右手,「等一下!」

  然而,就在這一刻,我腦中閃過一個很惡劣的感想。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了,她只是溫柔地推開我的手,默默走出病房。

  我抓著她的手時,心裡想的是——這雙手、這個女人已經開始走下坡了。之前感受到那充滿彈性的肌膚,如今卻無法滿足我。她上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嗎?我很不想承認,但我知道她說的沒錯。我對自己感到非常生氣。

  四月二十五日

  我真是最差勁的男人。我很清楚,我和花田小姐相愛不過短短一星期,我對她的愛便已冷卻。今天她和新島醫師一道來病房時,我無法不去看她臉上的細紋以及手背鬆弛的肌膚。印象中她應該更年輕的不是嗎?——這個想法化為近似焦躁的情緒,緊緊壓迫著我的胸口。

  我不得不承認,隨著對花田小姐熱情的減退,我對另一名女性的思念也愈見強烈——那名女子就是井上千春。昨天的驚鴻一瞥,她的倩影已然烙印在我心口,揮之不去。

  好想好想見她!這股思念難以遏抑,我想聽她的聲音,想和她說話,想見到她的笑靨。

  我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我現在看起來到底像幾歲呢?二十五、六?還是三十出頭?總之,她應該認不出我就是那個頂上無毛的老爺爺了。換句話說,我可以試著以另一人的身分接近她吧?

  我想等我再年輕一點,就去見井上千春。這個決定讓我喜不自勝,兀自想像著,我該如何接近她呢?該和她說些甚麼呢?

  我打算忘了和花田小姐之間的一切。我知道自己很無恥,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四月二十八日

  我決定買新衣服,因為我以往的打扮實在是太土了,可是我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都上哪兒買衣服,猶豫了許久,我還是向花田小姐求助了。她帶了一些介紹年輕男性服飾的雜誌(好像是叫做「時尚雜誌」)來給我,問我喜歡哪些款式。我說不上來,她便幫我挑了幾件適合的,直接打電話給雜誌上的店家幫我訂購。

  我向花田小姐道謝,說她是我的恩人。她只是搖搖頭,要我真的不必在意她。

  而且,她還建議我不妨改掉「我」這個自稱,改使用「小弟」。我說我從未用過這個詞,但她說這樣比較符合我的外表。

  夜裡,我一個人邊看電視邊練習自稱「小弟」。說出口時,總覺得好彆扭。可是為了和井上千春說話,我必須習慣這個詞才行。

  這陣子,我那裡常常站起來;我窩在被裡時,也會不自覺地伸手握住。我對新島醫師說,希望能將攝影機的拍攝時間減少到一天兩小時就好,因為要是二十四小時都被鏡頭監視著,總覺得靜不下心來。

  醫師說他會考慮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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