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分身 | 上頁 下頁


  消防隊員迅速灌救,沒多久便把父親抬了出來。父親躺在擔架上,頭髮和衣服都燒焦了,臉上還有擦傷,我跑去父親身邊,還顧不及他身上的傷勢便先問:「媽媽呢?」

  擔架上的父親望著我,他的意識很清楚,傷勢似乎沒有看上去那麼嚴重。

  「鞠子嗎?」父親呻吟著說:「你媽媽她……」他只說了這幾個字,後來直到被抬入救護車裡,父親甚麼也沒說,只是哀傷地凝視著我。

  大火彷佛嘲笑著人類的無能為力,持續地猛烈燃燒,隨後趕來的警察把我帶上了警車,我在車內看著消防隊員滅火,逐漸理解一件事,此時的滅火作業並不是為了拯救我家,而是為了防止火勢延燒到其它房子。

  大概是警方的安排,這一晚我住在鄰居家,但我一心只想知道母親是否平安,鄰居伯母一直和我說沒事的、不用擔心,但我很清楚那只是口頭的安慰。就這樣,我度過了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隔天早上舅舅開車來接我。

  「我們要去哪裡?」我望著駕駛座上的舅舅問道。舅舅喜歡滑雪,平常看上去總是年輕有活力,這天卻是一臉失魂落魄,彷佛老了十歲。

  「去醫院看爸爸。」

  「媽媽呢?」

  舅舅仍直視著前方,沉默了片刻之後說:「媽媽的事等到了醫院再和你說。」

  一句「媽媽是不是死了?」只差沒脫口而出,昨天我整晚沒闔眼,滿腦子想著這件事,雖然已有了心理準備,終究還是問不出口。

  途中我們經過我那遭受大火洗禮的家門前,舅舅應該是心思不在開車才會開進這條路。我仔細望著我家的殘骸,其實已經不能算是殘骸了,因為那裡甚麼都沒有,只有一些黑色的塊狀物,滅火時灑上的水隔了一夜結成冰,如今正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父親的頭、左臂及左腳都包著繃帶,精神還不錯,也能正常說話,他說他只受到輕微燙傷。

  過一會兒舅舅離開了病房,不知是主動離開還是父親事先和他說好的,病房裡只剩我和父親,父親凝視著我開口了:

  「你媽媽來不及逃出來,她死了。」或許是害怕一旦停頓便再也說不出口,父親話說得很急,接著他彷佛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輕輕籲了口氣。

  我默然不語只是點了點頭,我早有心理準備了,昨晚我已經把該哭的份都哭完了。

  然而我還是無法壓抑不斷湧上的情緒,一滴眼淚從眼角溢出順著臉頰滑下,我開始放聲大哭。

  後來很快地,警察和消防署的人員也來到病房,從他們的談話我得知母親在火場被找到時已是一具焦黑的屍體。

  父親的證詞大致如下:

  那天他在一樓的書房工作到晚上十一點,覺得口渴到廚房喝了一杯水,走回客廳的時候察覺不對勁,他聞到一股奇妙的臭味,馬上驚覺是瓦斯味,於是趕緊打開通往庭院的玻璃門;由於擔心在沙發上熟睡的女兒,他先將女兒抱到庭院再回屋內檢查瓦斯開關,但客廳及廚房的開關都是關著的。

  他想到可能是妻子在二樓寢室使用瓦斯暖爐,連忙奔上樓梯,就在抵達二樓的時候,大爆炸發生了。

  爆炸的衝擊力將他彈了數公尺遠,他滾下樓梯,周圍瞬間化為一片火海,不知何時他的衣服開始燃燒。

  他爬了起來大聲喊著妻子的名字,但腳好像受傷了,每走一步都疼痛萬分,即使如此他還是努力爬上樓梯走向寢室,只見火舌不斷從炸毀的寢室竄出,根本無法踏進房內。

  「靜惠!快從陽臺跳下去!」他大喊,卻不見妻子回應。

  他拖著疼痛的腳下樓,繼續待在這裡肯定會被燒死,如今只能祈禱妻子已經逃出去了。

  一樓也完全籠罩在火海裡,距離室外不過短短距離,但他知道自己沖不出去了,何況他的左腳已幾乎失去知覺。

  走投無路的他不禁想蹲下等死,就在這時,身穿防火衣的消防隊員從火焰的另一頭沖了進來。

  ***

  母親在密不通風的寢室裡使用瓦斯暖爐,暖爐的火因不完全燃燒而熄滅,造成瓦斯彌漫室內,這是警方初步分析的結論。母親沒有逃走,或許她當時已經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意識。

  但警方有幾個疑點,第一是關於瓦斯外泄警報器。家裡一樓和二樓各有一個警報器,但兩個警報器的電源插頭都被拔掉了。

  針對這一點,父親的回答是:

  「說來丟臉,我們家常把警報器插頭拔掉,因為家電用品愈買愈多,插座總是不夠用……」

  或許是太常聽到這種案例,警察聽了只是皺了皺眉沒多說甚麼。

  但剩下的兩個疑點就無法解釋了。其一,起火的原因是甚麼?母親並不抽煙,何況她也不可能在瓦斯中毒失去意識的狀態下抽煙。

  其二,寢室的密閉狀態。瓦斯暖爐會燃燒不完全,表示寢室是處於完全密閉的狀況,既是完全密閉,為甚麼身在一樓的父親會聞到瓦斯味?

  關於這兩點,父親只能照實回答不知道,當然父親並沒有解釋的義務,一般民眾不明白起火原因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這天晚上,又有一名刑警來到父親的病房,這位刑警有著岩石般粗獷的臉孔,我看不出他的年紀。

  「小妹妹,能不能請你先到外面去一下?」刑警的嗓音令人毛骨悚然。雖然被當成礙事者感覺很不舒服,但站在他身旁更不舒服,於是我默默地走出了房間。

  來到走廊上,我倚在門旁牆上,我知道這樣門另一頭的聲音能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明白你太太當時到底在寢室裡做甚麼?」刑警將之前問過很多遍的問題要求父親再回答一次之後,繼續問道:「不大可能是在睡覺吧?先生和女兒都還沒就寢,自己卻先睡,實在不合常理。」

  「是,所以我猜她應該是在卸妝吧,她每天洗澡前一定會先卸妝。」

  「啊,原來如此。」我想像得出刑警點頭的模樣,「你太太經常使用瓦斯暖爐嗎?」

  「對,每天都用。」

  「瓦斯暖爐放在寢室的哪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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