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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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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你應該會回家吧?」春子學姊微笑說道:「你回家之後,她一定會溫柔接納你的,我向你保證。」 我輕輕答了聲「嗯」。 後來一如春子學姊所說,暑假我回到家,父母都顯得非常開心,剛到家的那天父親還一直待在客廳和我閒聊,而且我回家那段期間父親都不曾帶工作回家。 母親則是每天帶我上街買衣服或是一些小飾品,晚餐都煮我愛吃的菜,整個暑假她都對我非常溫柔。 但即使如此,我仍無法釋懷,母親的態度讓我覺得她有些勉強自己,甚至覺得她像是代為照顧別人家的孩子。 暑假結束,我回到宿舍,春子學姊一看見我劈頭便問: 「令尊和令堂對你很溫柔吧?」 我只能回答「是」。 往返於教室與宿舍的日子再度展開,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這個季節有體育祭、文化祭等各項慣例活動,每天都有新發現,時間就在喜怒哀樂之間流逝,母親的事雖然讓我耿耿於懷,多虧了充實的生活讓我沒時間去胡思亂想。 光陰飛逝,冬天很快就到了,這裡的季節夏短冬長,從年尾到一月底都是寒假。寒假一結束,三年級生就要畢業了【注:日本傳統學制中每年畢業及入學的季節為四月。】,因此對於我們這些即將在年底返家的一、二年級生來說,最大的課題就是該在甚麼時候以甚麼樣的形式為學姊辦送別會。 「不用特地辦甚麼送別會啦。」春子學姊笑著說:「反正你們也會升到高中部來,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見面的。」 「該辦的還是要辦哪。」鈴江學姊一邊打點返家的行李一邊說:「不過這些事等二月回來再討論也不遲,先預祝二位寒假一切平安。」她說著鞠了個躬。 「二月回來的時候一定要開開心心的喔。」春子學姊對我說。 「好的,我一定會笑著回來報到的。」我也用力點了頭。 但是,我失約了,因為這個冬天,我家發生了噩夢般的慘事。 *** 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日期,快樂的團圓光景在一夕之間完全走樣。 看見許久沒回家的我,爸媽顯得很興奮。父親照例搬出一大堆問題,學校課業如何、宿舍生活如何、朋友如何、老師如何……諸如此類。 「還不錯啦。」 我的回答卻只有這麼短短一句,其實有些過意不去,但父親還是眯起眼連連點頭,直說「那就好、那就好」。 母親一點也沒變,話並不多,但對我細心呵護,我無從判斷這是出於她對女兒真摯的愛,還是她心中有個完美母親的藍本,她只是照著藍本行事。不過,當時曾發生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那天我想去廚房幫忙母親做菜,只見母親在流理台前愣愣地站著,正想開口的我又將話吞了回去,因為我發現她腳邊的地板上不大尋常。 水滴一滴滴落在木頭地板,而水正是從她下巴淌下來的,這時我才發現她在哭。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大人哭成這樣,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背影散發出讓人難以接近的氣息,我連「媽媽你怎麼了?」都不敢問便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廚房。 晚餐的餐桌上母親又恢復了往常的完美笑容,將親手做的菜一盤盤端上桌,那天吃的是附近港口海鮮的日本料理。 飯後母親端出了蘋果茶,我一邊喝著茶一邊大談明年的目標與將來的抱負,父親和母親都露出滿足的笑容。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沒多久,強烈的睡意襲來。 當時我正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沒看見父親,或許是在書房吧,父親剛剛好像也說有點想睡覺。 母親在廚房收拾碗盤,我想幫忙,她卻叫我坐著休息就好。 電視正在播兩小時的連續劇,劇中有我喜歡的演員,我很想看到最後,意識卻愈來愈模糊。一看時鐘才晚上九點半,雖然習慣了宿舍的作息,這個時間有睡意並不奇怪,但我總覺得不大對勁,那種困好像整個人會被吸走似的。 我想站起來倒杯水喝,發現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腦袋裡似乎有甚麼東西轉了一圈,接著我便失去了意識。 *** 我感覺全身輕飄飄地浮在空中,我想我應該是被某個人抱在懷裡,但我神智很恍惚,無法判斷這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在做夢。 臉頰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我醒了過來,接著強烈的冰冷轉為痛覺,我想翻個身,卻發現不只臉頰,全身都冷了起來,於是我張開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夜晚的天空,無數星光散佈在黑暗的天幕,周圍的景物慢慢進入視野,我發現自己正躺在我家庭院的積雪上。 我不明白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裡,我冷得直發抖,身上只穿著毛衣和牛仔褲,連鞋都沒穿。 下一瞬間,身旁傳來轟然巨響。 不,單純的巨響已不足形容那爆炸聲,隨著大地的震動,我的身子也為之搖晃。 一團火球從我頭頂落下,我當場抱住頭蜷起身子,一股熱風從我背上掠過。 我戰戰兢兢抬起臉,眼前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景象。 我的家在燃燒。剛剛還籠罩著團圓氣氛的家,如今卻被火舌吞噬。 我逃到庭院大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刺眼的巨大火焰讓我幾乎睜不開眼,但火光中搖曳著的影子確實是我家的屋子。 有人高喊著「危險!」跑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拖著我離開院子,後來才聽說他是住附近的老伯。當時身旁有一大群人趕來幫忙,我的眼裡卻一個也看不見。 我無法理解發生了甚麼事,一徑愣愣地看著從小到大居住的屋子不停地燃燒,火焰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吞沒了整個家,我最喜歡的陽臺垮了,米黃色的牆壁眼看變得焦黑,我房間的窗戶正不斷噴出火焰。 直到聽見消防車的鳴笛我才回過神來,不知為甚麼,我甚至沒意識到這就是火災。 我一邊哭一邊喊著爸爸媽媽,身旁似乎有人不停地對我說「別擔心、別擔心」,但我只是一直哭,喊到嗓子都啞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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