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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還有……」一瞬間,藤尾美彌子有那麼一點猶豫,不過她繼續說道:「我在想,日高本身就是曾經有過像濱岡那樣的遭遇,所以才會寫出那樣的小說吧?」

  我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臉。「甚麼意思?」

  「小說裡,濱岡非常憎恨主導所有暴力事件的主角。我可以感覺到,那股憎恨的情緒飄蕩在字裡行間。雖然書裡沒有明白指出,可是濱岡會對曾經折磨自己的男人之死感興趣,明顯地是因為他心底有著很深的怨恨。少年濱岡就是作者,也就是說日高藉由寫作這本小說,達到向我哥報仇的目的,這是我的解讀。」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藤尾美彌子,為了報仇而寫小說,這種事我連想都沒有想過。不,打從一開始,我們搜查小組就沒注意《禁獵地》這本書。

  「不過,按照野野口的自白,這樣講就不通了。」

  「沒錯。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光就作者是小說人物原型的觀點來作考慮的話,那不管是日高也好,野野口也罷,結果都是一樣的。不過,長久以來我一直把書中人物和日高的形象重迭在一起,所以一時很難接受另有其人的說法,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對了,就像小說改拍成連續劇的時候,看到演員的氣質與書中人物的形象不合,總會覺得生氣吧?就是那種感覺。」

  「假設是日高邦彥的話,那他和《禁獵地》裡的濱岡在形象、氣質上全都符合嗎?請就你的主觀回答,沒有關係。」

  「我覺得好像符合,不過這或許是我個人的先入為主。因為,我剛剛也說過了,事實上,我幾乎不瞭解日高這個人。」

  藤尾美彌子慎重地,儘量避免講得太過肯定。

  最後我問她,關於《禁獵地》一案,她們抗爭的對象從日高邦彥變成了野野口修,今後有甚麼打算?

  「不管怎樣,先等野野口的判決結果下來後再說吧。」她以冷靜的語氣回答。

  ***

  關於日高邦彥被殺一案,我至今依然窮追不捨、不肯放手,我想上司看在眼裡不是很高興。犯人已經招認,連親手寫的自白書都有了,何必還四處探問?他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

  「還有甚麼問題嗎?這一切不是都很合理嗎?」

  上司不耐煩地問道。而我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否認本案件的調查已經告一段落。別的不談,此次很多被視為重要證據的線索,都是我親手找出來的。

  連我自己都覺得沒必要再查下去了。野野口偽造的不在場證明已經被拆穿,他和日高之間的恩怨也已真相大白。說老實話,我甚至為自己的工作表現感到驕傲。

  我之所以會產生懷疑,是在病房裡幫野野口做筆錄的時候,腦子裡突然迸出某個想法,不過,當時我沒有理它。因為那個想法太過奇怪,也太超現實了。

  不過,就算我能暫時忽略,也無法一直避開,那個古怪的想法在我腦海盤旋不去。說老實話,從逮捕他以來,我就經常有種誤入歧途的不安,如今這種感覺又更加明顯了。

  或許是因為不管就刑警工作或人生歷練而言,我都還很生嫩,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這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我卻一直無法說服自己就此讓案件畫上休止符。

  為求保險起見,我試著重讀野野口修所寫的自白書。結果,我找到了好幾個先前不曾看出的疑點。

  一、日高邦彥以殺人未遂的證據為要挾,強逼野野口幫自己代寫作品。不過,反過來說,如果野野口抱著捨棄一切的覺悟,主動向警方投案的話,那麼日高也會遭受某種程度的損失,說不定會因此斷送作家的生命。難道日高不擔心這個嗎?雖說到最後野野口以不想連累日高初美為由,沒有去自首,不過,一開始日高邦彥應該沒有把握事情會這麼發展吧?

  二、日高初美死後,野野口修依然沒有反抗,是為了甚麼?筆記裡他自述,是因為懶得和日高打心理戰。不過,在這種心態下,一般人應該會選擇捨棄一切,出面自首才對呀。

  三、認真計較起來,那卷帶子和那把刀子真的可以作為殺人未遂的證據嗎?錄像帶拍的只是野野口侵入日高家的畫面,而刀子上也沒有血跡。此外,除了凶嫌和被害者以外,在場的只有共犯日高初美一人。根據初美的證詞,野野口被判無罪的可能性應該也不低才對。

  四、野野口寫到自己和日高的關係,說他們變成「合作無間的夥伴」,這種情況下結成夥伴,有可能合作無間嗎?

  關於以上四點,我試著向野野口求證,然而他的回答千篇一律,不外是:「或許你會覺得奇怪,不過,事實就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現在你才來問我為甚麼會那樣做,或為甚麼不那樣做,我也只能說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總之,當時我的精神狀況不是常理可以推斷的。」

  野野口只要這麼回答,我也沒有辦法。如果是物質層面的東西,我還可以提出反證,偏偏這四點都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此外,還有一個一直讓我覺得不對勁的最大疑問,一言以蔽之,是「個性」的問題。比起我的上司和其它辦案人員,我對野野口要瞭解多了。在我的認知範圍內,這個人的個性和他在自白書裡所講的那些內容,怎樣都湊不起來。

  漸漸地,我已無法抽離那突然萌生的奇怪假設。因為,如果那個假設是正確的,一切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我去見日高理惠,當然有特別的用意。倘若我的推理(嚴格說來,現在只能稱之為幻想)是正確的,那麼野野口修撰寫事件筆記,應該還有另一個目的。

  不過,我從她那裡打探不到任何關鍵性的線索,唯一的收穫就是那瓶香檳,它是否能夠左證我的推理,現在還不得而知。野野口的筆記裡沒有提到香檳,會不會只是他漏寫了?還是有其它特別的理由?平常不會拿酒做禮物的野野口,那天特地帶了香檳前去,我想這其中應該有特殊的含意,如果真的有,那會是甚麼?

  遺憾的是,此時此刻我甚麼都想不出來,不過,關於香檳的事,好像有必要先把它存在記憶裡。

  我想,我最好重新審視野野口修和日高邦彥的關係。如果我們一開始就走錯了路,那麼必須回到原點,從頭開始才是。

  就這點而言,我去見藤尾美彌子是正確的。想要厘清他二人的關係,必須追溯到中學時代,而被譽為寫實小說的《禁獵地》應該是最好的參考書。

  與她見過面之後,我馬上跑去書店,買了一本《禁獵地》,就在回程的電車上開始讀了起來。由於內容和我所知的大綱完全一致,所以讀來比平時都快,只是文學價值甚麼的,我仍然一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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