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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你別耍花樣。」他奸詐地笑著,「你拿的那本只不過是《圓火》的初稿吧?你打算用這個蒙混過去?」

  我咬著唇,低下頭。

  「算了,總之這些筆記我全借了。」

  「日高,」我抬起頭對著他講,「你不覺得可恥嗎?你得借別人學生時代的稿子才能寫下去,是因為你的才能已經枯竭了嗎?」

  這是我當時所能做的最大攻擊了。我心想,不管怎樣,我都要反擊回去。

  而這些話好像真的起了作用,日高雙目充血地瞪著我,一把揪住我的衣領。

  「你連作家是甚麼都不知道,別說大話!」

  「我是不知道,不過我有資格這樣講,如果一個作家落到這種地步就太可悲了。」

  「是誰一心嚮往成為作家的?」

  「我已經不嚮往了。」

  聽我這麼說,他鬆開了手。「這才是正確的。」撂下這句話後,他轉身步出房間。

  「等一下,你有東西忘了。」我拿起裝著兩百萬的信封,追上了他。

  日高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我,最後他聳聳肩,把東西收了回去。

  之後,又過了兩、三個月,日高的連載在某雜誌開始了。我讀了作品,發現那又是出自我筆記的某篇稿子。不過,這時的我應該說是已經死心了呢?還是有了某種程度的覺悟?總之,我不再像以往那麼驚訝了。我甚至想,反正自己已經放棄成為作家,不拘何種形式,只要自己想出的故事能讓世人閱讀就好了。

  初美依然不時和我聯絡。她訴說著對丈夫的不屑,不停地向我道歉。她甚至還說:「如果野野口先生覺得向警方自首,坦承意圖殺害那個人的事會比較好的話,不用顧慮我也沒有關係。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隨時都做好被責罰的準備。」

  初美已經察覺,我之所以任由日高予取予求,是因為不想連累到她。聽到她這番話,我高興得要流下淚來。因為我真實地感受到,就算無法見面,我們的心還是緊密地連在一起。

  「你不用考慮這麼多,我會想辦法的,肯定還有其它的出路。」

  「可是,我對不起你……」她在電話那頭哭泣著。

  我繼續講些安慰她的話,可是,老實說,今後要怎麼辦,我一點主意都沒有。雖然我嘴裡說一定會有辦法,卻痛切地感受到那是自欺欺人的。

  只要一想起這段往事,悔恨就一直折磨著我。為何當初我不照她講的去做?我很清楚,如果我們兩個去自首的話,今後的人生將會完全不同。可是,至少我不會失去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

  你應該已經知道我說的是甚麼了吧?沒錯,初美死了。那像噩夢一樣的一天,我永遠都忘不了。

  我是從報紙得知了消息,因為她是知名作家的妻子,所以報導也比一般的交通事故來得詳盡。

  雖然我不知道警方是怎麼調查的,不過報紙並未對這是起單純意外的說法產生懷疑。後來,我也沒有聽說有任何其它的解釋。不過,從聽到消息以來,我就一直堅信,那絕對不是意外。她了結了自己的生命。至於動機,應該不用我特地寫出來吧?

  仔細一想,或許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昏了頭,意圖殺害日高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這叫做虛無吧?那段時間,我只是具行屍走肉,我連跟隨她自殺的力氣都沒了。身體的狀況不好,經常向學校請假。

  初美死後,日高依然繼續工作。除了以我的作品為小說的初稿外,他好像也發表自己原創的作品。至於哪一方的評價比較高,我不是很清楚。

  我收到他寄來的包裹,是在初美過世後的半年。大大的信封袋裡,放入三十枚左右的A4紙張,是從文字處理機打印出來的。

  最初我以為那是本小說。不過,在閱讀的過程中,我瞭解到根本不是那一回事。那是初美日記和日高獨白的結合體。日記的部份,初美深刻地描寫,她如何與化名N(即我)的男子陷入情網,並共同謀策殺害親夫的計劃。另一方面,日高獨白的部份則淡淡陳述,未察覺妻子已然變心的丈夫的悲哀。然後,那起殺人未遂事件發生了。到這裡為止,寫的幾乎都是事實,不過,很明顯的,之後是日高自己編的。故事演變成初美深自懊悔,請丈夫原諒自己的過錯。日高花了很多時間與她長談,決定兩人從頭開始。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初美遭逢了交通事故,這本莫名其妙的書以她的葬禮為結尾。或許讀者看了,會覺得感人肺腑也說不一定。

  而我則目瞪口呆。這是甚麼?我心想。然後,那天晚上,日高打了電話過來。

  「你讀了嗎?」他說。

  「你打算怎樣?竟然寫那種東西。」

  「我打算下個禮拜把它交給編輯,應該下個月的雜誌就會注銷來了。」

  「你是認真的嗎?你這麼做,不怕導致嚴重的後果?」

  「或許吧。」日高異常冷靜,反倒使我更加害怕。

  「如果你讓這種東西注銷去,我就把真相講出來。」

  「你要說甚麼?」

  「那還用問,當然是你抄襲我的作品。」

  「哦?」他一點也不緊張。「誰會相信這種鬼話?你連證據都沒有。」

  「證據……?」

  我忽然醒悟,筆記已經被日高搶走,想要拿它作為日高抄襲的證明已經不可能了。接著我又想到,初美死了,這代表著唯一的證人也死了。

  「不過,」日高說:「這篇手記也不是非得現在發表不可,我們可以再商量。」

  他想說甚麼,我終於有點懂了。果不其然,他說:「五十張稿紙。如果有這樣現成的小說,我倒是不介意拿它交給編輯。」

  這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設計好圈套,讓我怎樣都無法拒絕幫他代寫。而我真的束手無策,為了初美,這樣的手記說甚麼也不能讓它流出去。

  「甚麼時候要寫好?」我問。

  「下個禮拜日以前。」

  「這是最後一次吧?」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說「你完成後馬上通知我。」就掛斷了電話。

  嚴格來說,就是從這天起,我正式成為日高邦彥的影子作家。這之後,我先後幫他寫了十七篇短篇小說,三部長篇小說。被警察查封的那些磁盤裡,存的就是這些作品。

  加賀刑警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難道真的沒有方法可以反抗?或許他會產生這樣的質疑吧?不過,老實說,我已厭倦和日高打心理戰了。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把小說寫好,他就不會把我和初美的過去公諸於世,這樣對我來說反而比較輕鬆。說也奇怪,經過兩、三年後,我和日高真的成為合作無間的夥伴。

  他會介紹專出童書的出版社給我,也許是因為他自己對兒童文學不感興趣。不過,對我,他或許也有這麼一點愧疚?有一次,他跟我講了這樣的話:「等到下次的長篇寫完,我就放了你,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此結束。」

  「真的嗎?」我懷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不過,你只可以寫兒童小說,不准來搶我的飯碗,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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