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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見我無話可答,他繼續說道:「我會裝攝影機的原因,是因為那陣子經常有人到院子搞破壞,我是為了嚇阻對方才裝的。所以,會拍到那種畫面,我連作夢也想不到呢。現在,我已經把攝影機拆了。」

  他說的話,我一句也不信。不過,現在再說甚麼都太晚了。

  「然後呢?」我說:「你讓我看這卷錄像帶,是要我做甚麼?」

  「這種事還要我講得這麼白,你這不是裝傻嗎?容我提醒你一句,那卷帶子是烤貝的,母帶還在我手裡。」

  「你這樣威脅我,就算我勉強答應為你捉刀,也寫不出像樣的作品。」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這擺明瞭,我已經屈服於他的脅迫。不過,我無力與他對抗也是不爭的事實。

  「不,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我相信你。」日高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對他而言,總算是突破障礙了吧?

  「我再跟你聯絡。」說完後他就掛了電話。

  之後的日子,我彷佛行屍走肉般地活著。我不曉得自己今後會怎麼樣。我照常到學校上班,不過,可以想見的,課上得一塌糊塗。恐怕連學生都有怨言了吧?我甚至被校長叫去責駡了一頓。

  然後,偶然之中,我在書店看到了。某小說雜誌一舉刊載了日高的小說,是他得獎後的第一部作品。

  我以無法控制的顫抖雙手迅速翻看那篇小說。這中間我感到一陣暈眩,幾乎就要昏倒在書店裡。不出所料,這本小說是以我交給日高的第二本作品為藍圖所寫成的。

  我陷入無比絕望的困境。每天都在想,那個殺人未遂的夜晚,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啊!我思量著,乾脆找個地方躲起來算了。不過,我連這樣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我遠走他鄉讓日高找不到我,也別想更動戶籍,否則就不可能找到像現在一樣的教職,那我要以何維生呢?身體瘦弱的我,沒有自信可以從事勞動的工作。我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自己缺乏謀生能力的事實。更何況,我心裡惦記著初美。她又懷著怎樣的心情,待在日高的身邊?一思及此,我就痛徹心扉。

  不久,日高得獎後的第一部作品也出了單行本,銷售的狀況十分不錯。每次只要看到它擠進暢銷書排行榜,我的心情就很複雜。極度悔恨之中又摻雜了那麼一點驕傲。平心而論,倘若以自己的名義出書,確實不可能賣得這麼好——這點我不是沒有冷靜分析過。

  這之後又過了幾天,某個星期日,日高再度登門造訪。他大搖大擺地走進我的屋子,像往常一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

  「這是我答應你的。」他邊說邊將一個信封袋放到桌上。我伸手去取,往裡一看,是一迭鈔票。有兩百萬日幣,他說。

  「甚麼意思?」

  「甚麼意思?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把賣書的錢拿來給你,按照我們的約定,四分之一。」

  我驚訝地瞪著信封裡的鈔票,搖了搖頭:「我說過不出賣靈魂的。」

  「你別大驚小怪,只要把它想成是我倆共同合作就行了。這種合作關係現今也不少見,領取報酬是你應得的權利。」

  「你現在做的,」我看著日高說道:「就好像把婦女強暴後,再給人家錢一樣。」

  「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沒有女人被強暴了,還默不吭聲,而你倒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日高說的話雖然無情,卻讓我毫無辯駁的餘地。

  「總之,這個錢我不能拿。」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把信封推了回去。

  日高只是看著信封,並沒有動手收回的意思。他說,那就先放在這裡好了。

  「老實說,我來是想跟你商量以後的事。」

  「以後的事?」

  「講具體一點,就是接下來的作品。某月刊決定要連載我的小說,我想跟你談談,要寫些甚麼東西。」

  他講話的語氣,好像已經把我定位成他的影子作家了。而我只要稍有不從,他就會馬上抬出那卷錄像帶的事吧。

  我堅決地搖頭:「你是作家,應該也瞭解,以我現在的精神狀況,根本想不出任何小說的架構。你要求我做的事,不論在身體或精神上而言,都不可能辦到。」

  不過,他毫不退讓,說出了我想都想不到的話。

  「現在就要你馬上寫出來,是強人所難了點。不過,要你把已經完成的故事奉上,應該沒那麼難吧?」

  「我沒有已經完成的故事。」

  「你別蒙我。你在編小報的時候,不是寫過好幾則故事嗎?」

  「啊,那個……」我尋思搪塞的藉口,「那個已經沒有了。」

  「騙人。」

  「是真的,早就處理掉了。」

  「不可能,寫書的人肯定會在哪裡留著自己的作品。如果你硬要說沒有,那我只好搜上一搜。不過,我想我沒必要翻箱倒櫃地找,只要看看書架、抽屜,應該就夠了。」於是他站了起來,往隔壁的房間走去。

  我慌了,因為正如他所料,練習用的大學筆記就擺在書架上。

  「請等一下!」

  「你打算老實拿出來了吧?」

  「……那個發揮不了甚麼效用。學生時代寫的東西,文筆粗糙、結構鬆散,根本沒辦法成為給成人閱讀的小說。」

  「這由我來判斷,反正我又不是要成品,只要是璞玉就行了,我會負責把它琢磨成可賣的商品。《死火》不就是經過我的加工,才成為留名文學史的佳作?」日高自信滿滿地說道。剽竊別人的創意,竟然還可以如此自誇,這點我怎樣都無法理解。

  我請日高在沙發上稍坐一下,自己進入隔壁房間。

  書架的最高一層,擺著八本陳舊的大學筆記,我從其中抽出一本。就在這個時候,日高進來了。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嗎?」

  對於我的話,他沒有任何響應,一把搶過我手中的筆記,迅速翻看其中的內容。接著,他的目光停留在書架上,二話不說,就把所有筆記全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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