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惡意 | 上頁 下頁


  理惠摸索著牆壁,按下日光燈的按鈕。

  房間中央,日高腳朝我們,倒在地上。

  停頓了幾秒的空白,理惠沉默地走上前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在半路停了下來,兩手捂著嘴,全身瞬間僵直,一言不發。

  我也戰戰兢兢地往前挪去,日高的身體整個趴伏著,頭轉向一邊,露出左半邊的臉。他的眼睛微微睜著,眼神渙散。

  「他死了。」我說。

  理惠整個人慢慢地癱軟下來,就在膝蓋碰到地板的同時,她發出彷佛來自身體深處的悲鳴。

  三

  警局派來的搜證小組在現場勘查的時候,我和理惠就在客廳等。雖說是客廳,卻連張桌椅都沒有。我讓理惠坐在裝滿雜誌的紙箱上面,自己則像熊一樣地來回踱著方步,並不時將頭探出走廊,窺看現場搜證的情形。理惠一直在哭,我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敲門聲響起,門打開了,迫田警部【注:日本警察階級名,約當臺灣的「警官」。日本警察階級由上而下為警視總監、警視監、警視長、警視正、警視、警部、警部補、巡查部長、巡查。】走了進來。他年約五十,態度沉穩大方。一開始叫我們在這房裡稍等的也是他,看來他應該是這次搜查的總指揮官。

  「我有話想跟你談,可以嗎?」警部瞄了理惠一下後,轉身向我說道。

  「我是無所謂啦……」

  「我也可以。」理惠拿起手帕按著眼角說道。她的聲音還帶點哽咽,然而口氣卻是堅決的。我突然想起日高白天曾經講過,她的個性其實蠻強悍的。

  「好,那就麻煩一下。」

  於是迫田警部就這麼站著,開始盤問起我倆發現屍體前的整個經過。談著談著,我不得不說到關於藤尾美彌子的事。

  「你接到日高打來的電話大概是幾點左右?」

  「我想應該是六點過後吧。」

  「那時日高先生有提到任何有關藤尾女士的事嗎?」

  「不,他只說有事要跟我商量。」

  「所以也有可能是其它事?」

  「或許吧。」

  「關於這點,你有想到甚麼嗎?」

  「沒有。」

  警部點了點頭,接著他把臉轉向理惠:「那位叫藤尾小姐的人是幾點回去的?」

  「大約是五點過後。」

  「在那之後,你有跟你先生談過話嗎?」

  「我們有聊了一下。」

  「你先生的樣子看來怎樣?」

  「他因為跟藤尾小姐談不攏,顯得有些困擾。不過,他要我不用擔心。」

  「之後你就離開家,去了飯店對吧?」

  「是的。」

  「我看看,你們打算今明兩晚都住在皇冠飯店裡,後天要出發到加拿大。不過,因為你先生還有工作沒做完,所以就一個人先留在家裡……」警部一邊看著自己的小抄,一邊說道,接著他抬起了頭:「知道這件事的人總共有幾個?」

  「我、還有……」理惠向我這邊看來。

  「當然我也知道。除此之外,還有聰明社的人吧?」我向警部說明日高今晚打算趕的就是聰明社的稿子。「不過,就憑這點來鎖定犯人未免……」

  「嗯,我知道,這只是做個參考。」迫田警部臉上的肌肉稍微和緩了一下。

  之後,他又問理惠,最近住家附近是否曾發現甚麼可疑的人,理惠回答「沒有印象」。我想起今天白天在院子裡見到的那位太太,猶豫著該不該講,可是最後還是保持沉默。只因為貓被害死就殺人報仇,這怎麼想都太離譜了。

  訊問告一段落後,警部告訴我,他會請部下送我回去。我原想留在理惠身邊陪她的,不過警部說他已聯絡理惠娘家的人,不久他們就會來接她。

  隨著發現日高屍體的震驚漸漸平復,疲倦悄悄地襲來。一想到等一下得自己坐電車回去,老實說真的有點氣餒,所以我不客氣地接受了警部的安排。

  走出房間,我發現還有很多警員留下,在走廊上走來走去。工作室的門是開著的,不過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屍體應該已經運出去了吧?

  穿著制服的年輕警察前來招呼我,將我領到停在門口的警車前。我突然想起,自從上次因為超速被逮捕後,已經很久沒坐過警車了……這等毫不相關的事。

  警車旁站著一名男子,身材頗高,因為光線不足,看不清楚他的五官。那個男的開口說道:「野野口老師,好久不見了。」

  「咦?」我停下腳步,想要確認對方的長相。

  男的往前走近,從陰影中露出他的臉。眉毛和眼睛的距離很短,臉部輪廓十分立體。這張臉我曾經看過,接著我的記憶恢復了。

  「啊,是你!」

  「您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你是……」我在腦袋裡再確認一遍,「加賀……對吧?」

  「是,我是加賀。」他鄭重地朝我欠身行禮,說道:「以前承蒙您照顧。」

  「哪裡,我才是。」彎腰答禮後,我再度端詳起他。已經十年了,不,應該更久,他那精悍的神色似乎磨得更加銳利了。「聽說你改行做了警察官【注:日本警察職稱,負責案件調查、執行的警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你。」

  「我也很驚訝,一開始還以為是認錯人了,直到看到名字才確定。」

  「因為我的姓很特別嘛。不過,」我搖了搖頭,「這也實在太湊巧了。」

  「我們到車裡再談好了,我送你一程……雖然說在警車上沒甚麼氣氛。」說完,他幫我打開後車門,同時,剛剛那名制服警察也坐上了駕駛座。

  加賀老師曾經在我執過教鞭的那所中學擔任社會科教師。就像許多剛畢業就投入教職的老師一樣,他也是充滿幹勁和熱情。再加上他又是劍道方面的專才,領導劍道社時展現的英姿,更讓人對他的熱誠印象深刻。

  這樣的人只做了兩年就捨棄了教職,歸咎起來有諸多原因。不過就我這個旁觀者來看,他本身可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不過,真的可以這樣說嗎?每個人都有適合與不適合做的事。教師這份工作對加賀而言到底合不合適,真的有待商榷。當然,這樣的結果也跟當時的潮流密切相關。

  「野野口老師,您現在在哪個學校教書?」車子剛駛離不久,加賀老師就問起我的近況。不,再叫加賀老師就太奇怪了,我們就稱他為加賀刑警好了。

  我搖了搖頭:「我最後任教的地方是本地的第三國中,不過今年三月已經離職了。」

  加賀刑警看來好像頗為驚訝:「是這樣嗎?那你現在在做甚麼?」

  「唔,說來有點丟臉,我現在在寫給兒童看的小說。」

  「啊,難怪。」他點了點頭:「所以你才會認識日高邦彥先生對吧?」

  「不,情況有點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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