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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28

  舞臺已邁入佳境。博美打開筆燈看時間,一切都依照預定進行,最後一場公演應該會順利結束。

  這五十天來演員也成長了,每個人都完美掌握了自己的角色。成熟的演技互相激蕩,在舞臺上構築了真正的人生,德兵衛與阿初悲慘的人生。

  既然已經打造出這樣一部傑作,就沒有任何遺憾了——博美心想。

  回首一生,自己將一切都獻給戲劇,因為她一直相信這個世界有這個價值。可是「無論如何都要成功,否則對不起父親;想獲得成功,讓父親高興。」的想法確實是博美的動力。

  她答應諏訪建夫的求婚,也是因為崇拜他身為舞臺工作者的才能,希望能夠多少吸收一點,除此之外別無目的。她絲毫沒有和他成為一般夫婦或組織家庭的念頭。他是老師,是夥伴,同時也是將來一定要超越的對手。

  所以發現懷孕時她不知所措,她壓根兒沒想過自己要當母親。

  若說不想要孩子,是騙人的。老實說,她想生下孩子;但是她心中的種種思緒,禁止她這麼做。

  你有這個資格嗎?你是犧牲了父親的人生才活著的人,竟然敢像一般人那樣追求家庭的溫暖?就算生下來,你能保障這孩子的將來嗎?哪一天過去被揭出來時,這孩子怎麼辦?他必須背負著殺人犯、詐欺犯之子的身分活下去。你要怎麼補償他?而且,你有能力養育這個孩子嗎?你身上有母愛這種東西嗎?你可是那種女人的女兒啊——

  煩惱到最後,她下了這輩子自己不奢求親情的結論。因為父親已經給了她至高無上的親情了,再要奢求,簡直是罪孽深重。

  墮胎是一次痛苦的經驗,但她並沒有因此而將此視為免死金牌。她從很久以前就有預感,真正的天譴遲早會來臨。

  警方上門是時間的問題。只要查出她與新小岩死去的男子之間有親子關係,她就無法辯駁了。

  這一切都是一點小小的好奇心所造成。五年前,她調查了許多劍道教室,剛好發現了「加賀恭一郎」這個名字。那一瞬間,心頭湧上了無論如何都想見他一面的衝動,她知道這個人的母親便是忠雄重要的人。

  那位住在仙台的田島百合子女士,忠雄除了博美之外,唯一敞開心扉的人。

  然而,父親小小的幸福並沒有持續很久。有一次他打電話來,說她去世了。那時候忠雄在濱岡核電廠。據說她被發現死在自己住的公寓裡,被視為非自然死亡。可是忠雄不能回仙台,因為很可能會被警方找去問話。

  「可是這樣的話……那位女士太可憐了,竟然沒有人可以接回她的骨灰。」從忠雄的電話裡聽說了緣由,博美深感同情。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想拜託你一件事。其實百合子有一個親生兒子,我想請你查出他的聯絡方式。」

  「兒子?」

  「對,跟她前夫生的。」

  忠雄說,他是叫加賀恭一郎的警察,曾經數度在大型劍道比賽中獲得優勝,劍道專門雜誌也介紹過他,也許可以從這條線找出來。忠雄將刊登報導的劍道雜誌名稱告訴她。

  「好,我會想辦法查的。」

  博美找認識的娛樂線記者米岡町子商量。

  「我在構思新戲,想調查一下警察和劍道。我想,既然要調查,就要找一流的選手。只是我也想問他們一些不太能公開的內幕,所以不想透過警視廳的公關部門,想直接與他們私下聯絡。」

  聽了她的解釋,米岡町子不疑有他。她很清楚博美在構思劇作時,會進行深度採訪,所以立刻幫忙查了出來。

  博美馬上以電話通知忠雄。

  「太好了,這樣百合子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吧,骨灰能夠交到兒子手上。」

  聽到父親由衷高興的聲音,博美好想見那位女士一面,也才會想到,既然再也見不到她本人,至少也要見見兒子。

  要是那時候沒去找加賀,也許也不會陷入目前的困境。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偏偏是由他來揭發他們父女的秘密。然而,博美毫不後悔。因為與加賀見面、交談,讓她窺見了他的母親,也就是忠雄重要的女性的人品。

  她一定是位非常優秀的女性——見過加賀之後,她深信如此。她深知忠雄的人生有多麼絕望黑暗,因此光是能感覺得出父親有一絲幸福就很高興了。

  當加賀出示洗橋的照片時,她大吃一驚,她萬萬沒想到加賀竟然會找到那種照片。

  她不知道那天有那場例行活動。因為忠雄說博美的生日快到了,又好久沒見面,就決定要碰面。因為是七月,所以兩人約在日本橋。到了現場吃了一驚。人山人海。她很慶倖自己戴了太陽眼鏡。

  人雖多,但她很快就找到忠雄的身影了,他在橋的另一側。

  她想讓父親看看女兒的面孔,所以摘下了太陽眼鏡,沒想到那一瞬間竟然會被拍下來。

  回想起來,她犯了太多小錯。加賀一定是一一收集起來,築起了真相這座城堡。她由衷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舞臺正在迎接最後一幕,正是德兵衛刺死阿初的那一刻,但這是德兵衛好友所做的推理。

  「換句話說,阿初想尋死,她總是在找死亡的地點,而德兵衛正好出現在那裡。於是阿初心想,反正都是死,不如請她死心塌地愛上的男人刺死她。德兵衛明白她的心意,才下的手。為的是,他想要實現他以性命去愛的女人的夢想。」

  好友感慨萬千地敘述,而他身後,刺死了阿初的德兵衛毫不猶豫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抱著阿初斷氣之後,幕靜靜地落下。

  下一秒鐘,場內響起如雷的掌聲。她位在觀眾席後,看不見觀眾的表情,但感覺得出每個人都十二萬分地滿意。

  博美站起來。今天會有幾次謝幕呢,她想趁這段時間到後臺去,等演員退場。

  然而,她才步出監事室,便停下腳步。眼前有幾名男子。其中之一是姓松宮的刑警,他們顯然在等博美。

  一個面相不善的男子低頭行了一禮,出示警視廳的警徽,自我介紹是小林。

  「淺居博美小姐嗎?我們有幾件事想請教,可以請你和我們一起到警署來一趟嗎?」

  博美深呼吸一口氣。

  「馬上嗎?我想去向演員和工作人員打聲招呼。」

  「好的。我們可以等,但請讓我們其中一位同行。」

  「請。」

  博美邁開腳步,跟著她走的是松宮。

  「你們要問些甚麼呢?」

  「要問不少問題,可能會需要一點時間。」

  「今天之內可以回家嗎?」

  「這就不敢說了。」

  「是嗎?」

  「還有,會麻煩您協助我們做DNA鑒定。」

  博美停下腳步,望著年輕刑警,「那不是已經做過了?」

  「要做正式的鑒定。」

  「原來如此。」大概是未經許可而帶走的毛髮不能算是證物吧,「我想先問一聲,是親子鑒定?」

  松宮在略微猶豫後,回答,「是的。」

  「是嗎?要證明我和某人有親子關係嗎?真令人期待。」博美再度向前走。那天發生的事,在腦海裡鮮明地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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