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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第四章

  1

  開球的力道強勁,十五顆球向四面八方滾動。其中一顆骨碌碌地滾入角袋中。哲朗無法確認那是幾號球,而對戰的男選手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哲朗都看在眼底。

  田倉昌子觀察球的位置一會兒之後,彎下稍微有點贅肉的腰,架起撞球杆。哲朗知道她在瞄準哪一顆球,但卻不太清楚她要如何瞄準。

  田倉昌子將撞球杆輕輕一推,被擊中的母球撞上一號球,然後一號球在撞球桌上劃出一道曲線,滾入哲朗意想不到的球袋。完美的球技不禁令人想要拍手叫好,但是田倉昌子卻一副打進是理所當然的模樣,開始思考下一球該怎麼打。

  哲朗聽說要舉辦淘汰賽,於是來到了大宮的撞球場。參賽選手共四十二名,其中有一半是業餘選手。

  雖然說是淘汰賽,其實更像是友誼賽,優勝者獎金少得可憐。如果是在歐洲,總獎金高達數千萬圓的大賽並不稀奇,甚至還會出現一年獲得超過一億圓獎金的選手,但在日本,就算是職業選手,要光靠淘汰賽維生根本不可能。畢竟冠軍獎金頂多兩百萬圓,而且那種大賽一年不過幾場。照現況來看,必須贏得所有比賽,或打出接近全勝的優異成績,才能勉強獲得相當於上班族的收入。況且,獎金本身還是來自參賽選手的報名費。

  來這裡之前,哲朗和編輯決定要以女子選手為採訪重心。這場比賽的參賽者不分男女,他想要看看女子選手的實力究竟能夠發揮到何種程度。

  那場比賽最後由田倉昌子獲勝,但是她接下來的三場比賽都輸給了對手,導致無法晉級下一回合的比賽。即使如此,她還是與男子選手一同躋身前八強。就過去的紀錄而言,這可說是女子選手大顯神威的一役。

  「哎呀,本來能贏的,可惜今天的狀況不好。」田倉昌子在會場角落收拾運動用品時說道。她的語調顯得蠻不在乎,哲朗卻感覺得到她打從心底感到不甘心。

  「對手是男選手,會不會有施展不開的問題呢?」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我是不會。是對方施展不開吧?要是被人說『敗在女人手下』,應該很糗吧。」她坐在鐵椅上笑道。她和比賽時判若兩人,現在就像一般的中年婦女。根據她的自傳,田倉昌子是日本職業撞球協會的五期生。雖然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哲朗認為她應該超過五十歲了。

  「那,田倉小姐認為和男選手比賽反而更得心應手嘍?」

  「應該說求勝心會特別旺盛。怎麼可以輸給男人?!我打撞球,就是為了贏過男人。」

  「是嗎?」

  「我從前在銀行工作,只因為我是女人,就吃了不少悶虧。我們年輕的時候,就算大喊『性騷擾』或『男女差別待遇』,也不會有人理你。在工作上明顯比我無能的蠢男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人頭地。不但如此,最後就連進公司時由我帶的小男生都升遷得比我快。我終於忍不住發飆向上頭抱怨,結果上頭居然說:『混帳東西!不管甚麼事情,男人只要肯認真幹,一定贏女人!』我不肯服輸地全心投入撞球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心想,無論如何都要贏過男人。唉,當時很少女人熱中撞球。因為湯姆克魯斯的電影而引發的撞球熱潮,是在那很久之後的事。」

  田倉昌子蹺起一雙粗短的腿,開始抽煙。

  「那結果愉快嗎?可以像這樣光明正大地和男人一較高下。」

  她回答:「還好啦。」然後側著頭。「我從來不覺得男女是站在平等的立足點上。」

  「這話怎麼說?」

  「簡單來說,你們之所以會想要報導沒甚麼人氣的撞球比賽,也是看准了女人搞不好能贏。對吧?這麼一來,就有新聞價值了。」

  哲朗無法否認,他和女編輯面面相覷。

  「一名選手被認為贏了有新聞價值,就代表她還不成氣候。這叫我們怎麼能不憤恨。就像北湖一樣。」

  【北湖:全名北湖敏滿,本名小畑敏滿,第五十五代橫綱,三段目(相撲力士位階,由上而下依序為橫綱、大關、關協、小結、前頭、幕下、三段目、序二段、序口)時期曾經每次比賽都敗北,從與雙葉山定次、大鵬幸喜、千代富士貢並稱昭和四大橫綱。】

  「不過,我認為田倉小姐如果得到冠軍的話,就能證明女人的實力了。」女編輯說道。她的年齡大概只有田倉昌子的一半左右吧。

  「我想到時能證明的只有女人贏了能夠引發一點小騷動吧。要證明女人和男人一樣能幹,還得等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而女人贏男人也不足為奇,男人輸女人也不足為恥,則要等到更久以後吧。即使是在撞球這麼小的圈子裡也是如此。」

  「男人必須改變。」

  聽到女編輯這麼說,一名資深女撞球選手轉過頭來。

  「女人也是啊。不能因為對手是男人,心情就受到影響。就這點而言,我也還有待加強。」說完,她歎了一口氣。「一旦提起男女的問題,事情就會變得複雜。我想要快點擺脫這個煩人的問題。當然,這僅止於撞球的部份。」說到最後,她大笑起來。

  離開撞球場後,哲朗和女編輯到咖啡店討論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各自離開。報導的內容是女撞球選手奮力地與男撞球選手正面交鋒。田倉昌子如果看到的話,大概會對這種報導有意見吧。

  回到家附近時,哲朗到常去的套餐店點了炸牡蠣套餐和啤酒。這幾個月都沒吃到理沙子親手做的菜。他心想,說不定接下來也吃不到了。

  他在想,自己和理沙子接下來會怎麼樣呢?一直持續現在這樣的生活嗎?他試著思考十年後的事。如果順利的話,說不定自己能夠建立身為記者的社會地位,或許也會將觸角延伸至小說。而理沙子應該會繼續當攝影師吧,畢竟她的專業領域只有攝影一項。

  然而,哲朗卻無法鮮明地想像出兩個人一起生活的畫面。他能夠想像出兩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身影,但那看起來卻虛幻無比,就像是一間模型屋裡只放了兩個玩偶。

  哲朗吃晚飯回到家。走廊上一片漆黑,光線從客廳流瀉出來,聽不見談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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