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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思考這件事真是令人頭痛。」加賀說道。

　　「就是說呀。我真同情你。」

　　「其實我今天找你出來，就是想請你談談森井靖子這個人。她是個甚麼樣的舞者，芭蕾舞對她的象徵意義，梶田先生對她造成的改變——大概就是這些吧。」

　　妙子聽了戲謔地聳聳肩，整個身子湊向未緒。

　　「欸，你聽到沒？問的問題都好難喔。加賀先生每次都問這種難題嗎？」

　　「我相信你一定能回答的。」

　　這時，服務生端來白酒。妙子等服務生為各人倒了酒離開後才說：

　　「要回答你的問題，得先從靖子的成就開始說起。對吧？」

　　她似乎想尋求未緒贊同。未緒也輕輕點了頭。

　　「就請談談這方面的事吧。」加賀說。「慢慢聊無妨，時間還很多。」

　　「只要別讓菜變得難吃就好。」妙子說了之後啜口酒潤潤喉。

　　「她是在高中時離開岩手老家，進來我們學校。看上去外表不是特別亮眼，坦白說，最初我只覺得她是個不起眼的女孩。但她一開始練習後，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跳舞跳得那麼美的人。所有人都感到錯愕，愣了好一會兒。總之，我們都深信她會成為了不起的舞者。」

　　「這一段我也聽高柳靜子老師說過。」未緒附和。

　　「好一段時間她都是矚目的焦點，事實上她後來也很順利，輕鬆贏得幾個國內的大賽。我們團裡原本已經有高柳亞希子這個保證是未來首席的傑出人才，但兩人相比之下，幾乎不分軒輊。她進入舞團不久後，的確也受到肯定，演出討喜的角色。不過，好像到了快二十歲時，她的舞蹈變得沒那麼精采了。」

　　「為甚麼？」加賀問她。

　　妙子稍微想了一下反問：

　　「你知道洛桑國際芭蕾舞大賽（Prix de Lausanne）嗎？」

　　不知道，他回答。

　　「那是專為十幾歲的芭蕾舞者舉辦的大賽，得獎人可以到國外的芭蕾舞學校留學，還能拿到獎學金。當然，報名參加的舞者來自世界各國，能晉級到決賽這道窄門的，只有寥寥十幾人。」

　　加賀點點頭，拿起酒杯。這時服務生端上前菜，妙子插了只蝦子送進嘴裡。「這蝦真好吃。未緒你也吃一點啊。」

　　我不用了，未緒小小的手掌在桌子下隱約可見，中指還戴著一枚金戒指。

　　「這孩子都不怎麼吃東西呢。」妙子手握叉子指著她。「上次我也說過，她不是節食，而是平常的食量就是這樣。對吧？」

　　未緒有些難為情地輕輕點頭。

　　「大概胃比較小吧。」加賀說。

　　「我想也是。」未緒回答，「吃一點就飽了。」

　　「所以不需要擔心發胖嗎？這真教一般年輕女性嫉妒，連剪裁這麼合身的洋裝都能穿。」

　　「這件衣服很怪嗎？」

　　未緒露出擔憂的神情。

　　「不會啊，很好看。」加賀連忙說道。「很可愛，同時又具吸引力，搭配珊瑚耳環也很適合。」

　　未緒似乎有些在意妙子，輕輕說聲謝謝。

　　「不誇我一下嗎？」妙子嘟囔。

　　「您非常完美。」加賀顯得有點為難。「正因太完美，要誇讚根本誇讚不完。所以我想先繼續剛才芭蕾舞大賽的話題，好嗎？」

　　「我倒希望你先讚美我，不過就放你一馬吧。剛講到洛桑大賽是吧。」

　　「麻煩你了。」加賀又重複一次。

　　「這個洛桑大賽是每年舉辦的，也就是說，每年都會有這麼多的舞者希望獨當一面。不過啊，光看這些年來的成績會發現，在洛桑大賽得獎之後，一路順遂成為名舞者的案例，出乎意料地少。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加賀回答。他怎麼可能知道嘛。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就是體形的變化，尤其是女孩子。因為參加洛桑大賽時都是十六、七歲，還沒完全轉變成成人女性的身材。這跟體操競賽一樣，體形愈小自然愈輕盈，難度稍高的動作也做得到。不過，變成成人體形後就不是這麼回事了，胸部、臀部突出，皮下脂肪也會增厚，跳起舞來很難依照自己想像。但這才是自己真正的身體呀！想要繼續當一名舞者，就得和成熟後的體形決一高下。獲得洛桑大獎時上臺的模樣，只不過是假像。」

　　「你是說，森井靖子過去精采的舞蹈都是因為擁有那副假像的體形嗎？」

　　「嗯，就是這個意思。」

　　「等到她變成成熟女人的體形時，就沒辦法跳得好了？」

　　「沒錯。用個夢幻一點的說法，就是魔法解除、失效了。」

　　其中也有永遠都像被施了魔法的人吧，她看看旁邊的未緒。未緒察覺談到自己，默不作聲，表情顯得有些扭捏。

　　「但這種事大家多少都會經歷到。」中野妙子接著說。「唯有勤加鍛煉才能克服。轉變為成人體形後，再次徹底從基礎練起，以往靠年輕及兒童體形做到的動作，這下子得用成人的身體，以及熟練的技巧來達成。大家就是這樣成為專業舞者的，靖子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她比別人勤練好幾倍，而且成績也清楚展現。只要這樣維持下去，她應該能成為一名優秀的舞者。」

　　「她中斷練習了嗎？」

　　「她才沒中斷呢。」妙子拿著酒杯搖搖頭。「她只是走錯了一小段路。因為有亞希子這種人，讓她誤入歧途。」

　　餐點陸續上桌，對話也稍微被打斷。未緒一條一條吃著意大利面。加賀看了心想，等她吃完可能天都亮了。

　　「亞希子和靖子相反，她很穩定地朝首席舞者的方向邁進。」妙子接續先前的話題。「之前我也說過，亞希子除了本身豐富的才華外，還具備最接近梶田先生理想中的體形。但靖子其實沒必要在意這些的，即使體形和梶田先生的理想有落差，她只要朝自己堅信的那條路走下去就行了。這麼一來，到最後梶田先生一樣不得不肯定她的成就。但她沒這麼做，她就像其它多數舞者一樣，希望靠節食來達到類似亞希子的身材。」

　　說到這裡，妙子喘口氣，吃了幾口食物。加賀也跟她一樣。未緒把意大利面放一邊，吃起烤魚。

　　「不過，最後她只是自己騙自己。」妙子說道。「要模仿過去曾是勁敵的亞希子，靖子的內心一定很掙扎吧。但若不這麼做，就無法獲得梶田先生的肯定，我猜她心裡經常都出現這種交戰。明明具備高超的技巧，卻愈來愈無法發揮，有時候甚至突然出現要命的失誤。因為她跳舞的時候欺騙自己，最後就以這種方式呈現出偏差。」

　　「為甚麼不阻止她節食呢？」加賀問她。

　　「當然阻止過呀，但她根本聽不進去。她怕一旦半途而廢，只會讓梶田先生更快放棄她。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繼續下去。」

　　她無奈地搖搖頭。「這狀況就一直持續到現在。所以要我說她是個甚麼樣的舞者，我只能說，是個可憐的舞者吧。」

　　至於靖子殺害梶田的動機，中野妙子說她也想不透。即使梶田是靖子飽受折磨的原因，但這也是她自己的選擇，照理應該會接受事實。的確是這樣，加賀心想。但當他問到靖子和梶田之間是否有超乎師徒的情誼，妙子的看法顯然和紺野等人大相徑庭。

　　「我不知道梶田先生怎麼想，但我認為靖子應該是很愛他。」妙子啜著餐後咖啡，簡潔明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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