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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謝謝你的幫忙了。」刑警的口氣很溫和,然而他撇著的嘴角明白地透露希望沙都子趕快滾出去。沙都子再次慢慢地環顧室內,波香在這兒生活的空氣就這麼靜靜地凝結在最後一刻。

  「好了,走吧。」年輕刑警催促著。沙都子正要走出房門,視線落在桌上的化妝品,都是她見過的,口紅、眼影、粉底、化妝水、乳液……

  「啊……」有些恍惚的沙都子不禁叫了出聲。

  刑警已經穿好鞋了,但聽到聲音立刻有了反應,「怎麼了?」

  沙都子沒應聲,走到矮桌旁,從化妝品堆中拿起一個半透明的白瓶子,迎著窗邊的光線看著瓶內,低喃道:「怪了……」

  刑警脫掉鞋子來到沙都子旁邊,「發現甚麼了嗎?」

  沙都子讓刑警看瓶子的標簽,「這瓶乳液是波香平常在用的,而且我記得前陣子就用光了,可是現在瓶子裡卻還有三分之一呢。」

  刑警接下瓶子,也和沙都子一樣迎著光看,「這瓶不是新買的嗎?」

  「如果是新買的,也剩太少了。而且你不覺得,這標簽看上去舊舊的嗎?」

  「的確。」刑警望著瓶子,眼光突然變得銳利,「你說,金井小姐最近才剛用完這瓶乳液?你確定?」

  「我很確定。」沙都子說:「之前我來這裡過夜,想向她借一點乳液來用,可是整瓶都空了,她那時還說『我一直在想不買不行了,卻老是忘記』。」

  「嗯……」刑警再次端詳瓶子,接著叫了年輕刑警過來,「你把這瓶子送去鑒識課。」

  「裡面是甚麼呢?」年輕刑警一面接過瓶子一面來回看著資深刑警和沙都子。

  「不知道。」資深刑警說:「搞不好是氰酸化合物。」

  聽到這句話,年輕刑警緊張地顫著臉頰回道:「知道了!」轉身快步穿過走廊下樓去了。

  沙都子心想,刑警一定是在找這個,因為只要在波香的房裡找到毒藥,就能證明波香是自殺的。

  「說不定,案子就快破了。」刑警的語氣像是松了口氣,但沙都子沒說甚麼。

  來到樓下,年輕刑警正在管理員室打電話,而先前就下樓來的波香哥哥一臉百無聊賴地站在稍遠的地方;年輕刑警看到沙都子兩人下樓,立刻掩住話筒喊了那位資深刑警,這時沙都子才得知資深刑警姓山下。山下刑警接過了話筒。

  刑警壓低聲音講著電話。這時波香哥哥朝沙都子走來,說道:「我是波香的哥哥,叫孝男。」他的聲音低沉而微弱。

  沙都子也做了自我介紹,孝男露出微笑,點點頭說:「常聽波香提到你,你們打從高中就是好朋友了吧。」

  「遇到這樣的事,還請……」沙都子話說到一半,孝男揮了揮手制止她說下去。

  「別說那些客套話了,我倒是想和你好好聊一下,不知你有沒有時間?」

  沙都子看了看手錶,其實她接下來沒甚麼預定行程。「好的,聊一下應該沒問題。」

  這時山下刑警也掛上電話朝他們走來。

  他對孝男說:「謝謝你的協助。我們要回警局了,順便送你一程吧?」看來他們似乎是開車過來的,不過孝男以另有他事為由謝絕了刑警。刑警沒有對沙都子說任何話。

  離開白鷺莊,沙都子和孝男並肩往T大路方向走去。孝男說想找個能慢慢聊的地點,沙都子便帶他前往「搖頭小丑」。

  途中,孝男問了沙都子很多事,包括波香這陣子的生活以及過世當時的狀況。但沙都子的回答幾乎都很含糊,她並不是故意的,而是她實在沒自信能巨細靡遺地回答。

  孝男說,他只有波香這麼一個妹妹,家裡就他們兩個小孩。沙都子先前也聽波香說過,她父親經營建築公司,而孝男目前在公司協助父親的事業。孝男還說,今天他們接到警方通知說要搜查波香的房間,希望家屬也在場,但父母都忙著安排守靈夜,無法抽身,便由他代表前來。

  兩人一走進「搖頭小丑」,老闆看到沙都子和一名陌生男子一道,眼睛瞪得老大。沙都子沒理會,直接把孝男帶進最靠裡面的座位,兩人面對面坐下。老闆前來點餐時,聽沙都子介紹這位是波香的哥哥,一臉不好意思地搔著頭。

  孝男環顧店內一圈,感慨地說:「這家店,波香也常來吧?」不過,對於妹妹常待的店,他的感想也僅止於此。「我覺得波香啊,」孝男往剛送來的咖啡裡放糖,突然切入正題,「不可能自殺的。」

  「我也這麼覺得。」沙都子也同意,但孝男只是靜靜地搖了搖頭。

  「你可能是根據波香的個性才這麼說,可是,我的判斷依據和你不大一樣。」

  「不一樣?你的意思是……?」

  「因為,她現在還不能死啊。」孝男啜了口咖啡潤潤喉,「家父是劍道家,所以我們兄妹從小就被逼著練劍道,記憶中幾乎沒玩過真正小孩子的遊戲。只不過,家父很早便發現我沒天分,所以對我的要求並不嚴格;相對地,他所有的期待都放在波香身上,家父非常嚴厲地訓練她,學校課業反而是其次,在旁看著的我都覺得她好可憐。家父的觀念裡,只要認真把劍道練好,日後想做甚麼都無所謂;而波香似乎也遵從家父的方針一路長大成人。」孝男不經意露出了苦笑,「但她也很好強,大概是不喜歡自己逃避吧……她說過,反正只要在劍道界闖出名號,老爸就沒話說了,所以她應該是認真地想奪下劍道冠軍的。」

  「我明白。」沙都子說道。我完全明白……

  「她總是說,只要成了冠軍,她就能毫無眷戀地退出劍道界。取得榮耀之後再將竹劍雙手奉還老爸,她大概是想以此報復奪走她青春歲月的家父吧。」

  沙都子聽著孝男的話,身子不禁微微地發顫。自己在劍道方面完全不是波香的對手,想來也是理所當然了。她真的太強了。

  「就是因為這樣……」波香哥哥低聲說道:「她現在還不能死啊。無論遇上再痛苦的事,她都不會自殺的。」

  說到底……,沙都子心想,這位哥哥也和他的劍道家父親一樣啊。不過是劍道罷了,不是嗎?但他們卻無法這麼看待,甚至深信劍道能支配人的生死。可是,沙都子無法譏笑波香的哥哥,因為波香也和他們同類,她那張乍看冷靜的面具底下,恐怕也糾葛著深深的執念。

  「所以,你找我想談的是?」沙都子問。

  孝男的咖啡已經喝完了,他伸手去拿水杯,「也就是說,我覺得我妹妹一定是遭人殺害的。雖然這麼一來,你也是其中一名嫌犯,但我總覺得那群人當中,只有你是值得信任的。這就是我找你商量的原因。」

  「謝謝你的信任,不過……」沙都子垂下眼,因為她明白孝男的意思了,「你就算問我誰最可疑,也是無解的。我就是因為想不出來,才會這麼痛苦啊。」

  「我能理解你想袒護好友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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