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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嵯峨太太端著咖啡過來了。她打開客廳門時,傳來一陣鋼琴琴音,我的胸口突然莫名其妙抽痛了起來。

  「是令嬡在彈鋼琴嗎?」直子也聽見了。

  「是啊。她滿三歲我們就請老師來教了,不過一點都沒進步呀。」嵯峨太太一一端上咖啡,笑得眯起了眼,「她也差不多要下課了,結束後我讓她來跟大家打個招呼。」

  「不用那麼客氣。」我說。接著我又叫住正準備走出客廳的嵯峨太太,「可以讓門開著嗎?我想聽聽令嬡的演奏。」

  「哎呀,沒甚麼好聽的啦。」嘴上雖這麼說,嵯峨太太還是顯得很開心,依照我的請求把門敞開後才退下。

  「您很喜歡音樂嗎?」嵯峨問我。

  「算不上愛樂者吧。我住的地方連套音響也沒有,只有偶爾聽聽FM廣播。」事實上,我與音樂的交集僅止於此,但今天不知怎的卻對鋼琴的音色特別在意,明明不是多精采的演奏呀。接著我想起來,今天並不是我第一次對鋼琴的琴音感到在意,先前在小酒館失控的那晚,一開始的導火線就是鋼琴演奏。

  「剛結婚時,我太太就堅持,如果生了女兒就要讓她學芭蕾舞或是鋼琴。這兩項才藝,就小女的天分來看,我都不抱太大期待,不過感覺要是讓她練個樂器,這孩子好像還有一點可塑性。」嵯峨的表情寫盡為人父母對子女的溺愛。

  「但她還沒上小學吧?能彈成這樣已經很優秀了。」直子語帶佩服地說道。「是嗎?不過這方面我就沒甚麼研究了啦。」嵯峨邊說邊隨著曲子節拍動著手指。

  這個小女孩彈奏的方式的確很流暢,沒甚麼停頓或彈錯音的地方。這首曲子的曲名還有作曲者的名字,我都不曉得,卻是曾經聽過的曲子。我不知不覺以腳拇趾打起拍子。

  然而,聽了幾次之後,有個地方讓我特別在意,總覺得不太對勁。原因不是出在琴藝不純熟,而是更根本的問題。

  「怎麼了嗎?」嵯峨大概是看我頻頻偏起頭而感到奇怪。

  「哦,沒甚麼。」我說完,再次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果然沒錯。我告訴嵯峨:「鋼琴好像有點走音了。」

  「咦?真的嗎?」他顯得很意外,也跟著傾聽。

  小女孩仍彈奏著。「你聽,就是這邊。」我告訴他:「隱約聽得出不太一樣。啊,還有這裡,應該很清楚吧?」

  嵯峨搖搖頭,「不好意思,我聽不出來耶。」

  「我也是……真的走音了嗎?」直子好像也很懷疑。

  「你們都聽不出來,那應該就是我大驚小怪了吧,不過我覺得聽得很清楚呀。」

  不久琴音停歇,傳來有人下樓梯的腳步聲。鋼琴課好像結束了,我看向客廳門口,一位長髮女子正要經過。

  「牧田老師!」嵯峨叫住她:「這位先生說鋼琴好像走音了。」

  「咦?」名叫牧田的女子略顯驚訝地停下腳步望著我。我哼了一段旋律告訴她:「就是這個部份,感覺走音得特別厲害。」

  她微笑點了點頭,「嗯,是呀。我才在想該找調音師來調整一下了呢。」她看著嵯峨說道,然後又把視線移回我身上,「真虧您聽得出來啊,一般人應該察覺不到的。請問您對音樂很專精嗎?」

  「沒有的事。我一竅不通。」我回答。

  「真的嗎?那就是天生好音感嘍。真令人羡慕。」牧田小姐顯得相當感佩,之後便行了一禮告辭了。

  牧田離開後,「您有這麼好的音感竟然沒接觸音樂,真是暴殄天物呀。」嵯峨說:「您真的從沒學過任何樂器嗎?」

  「呃……」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從來沒人說我的音感好,小學時音樂課有一項聽和音分辨出幾個音的考試,記得我當時完全聽不懂,作答時都靠瞎猜。讓我比較訝異的是,那台鋼琴走音成這樣,嵯峨和直子居然都聽不出來。

  就在我思索著這些事時,嵯峨的女兒典子來到客廳,一頭長髮紮成馬尾,站在門口恭敬地行了一禮,「您好。」

  「喔,你好呀。」我也起身擠出笑容。但一看到典子的臉,瞬間一陣劇烈的頭暈目眩襲來,我雙腿一軟,伸手撐著地板。

  「怎麼了?」

  「身體不舒服嗎?」

  「沒甚麼。只是突然站起來有點頭暈,不要緊的。」我坐回沙發上,但自己也很清楚我此刻應該是臉色慘白。

  「稍微躺一下比較好吧?」

  「不用了,真的沒事。」我深呼吸兩、三回之後,對嵯峨點點頭。

  「頭暈嗎?」直子悄聲問我。我回她說沒事。

  不久後,嵯峨太太來喚我們去飯廳吃晚餐。餐桌鋪著白色桌巾,好像來到一間正式的餐廳似的,而嵯峨太太的手藝也沒話說,無論來的是甚麼樣的賓客,相信都不會失了面子。

  「看您身體康復,我們就放心了。在您平安出院之前,我們可是擔心得不得了呢。」嵯峨太太邊說邊往我的杯子斟葡萄酒。

  「謝謝你們的關心。」

  「不不,您別掛心這種事。噯,都怪你說錯話啦,擔心人家是我們自己的事,不必講給成瀨先生知道。」嵯峨出言責備,他太太趕緊道歉:「啊,抱歉抱歉,是我說錯話了。」

  我用餐時頻頻提醒自己別喝過頭,葡萄酒的酒精含量也不少,難保我不會又突然出現失控的行徑。

  無意間,我感覺到一股視線,抬眼一看,發現典子一口飯也沒吃,只顧盯著我,睜得大大的雙眼就像洋娃娃的眼睛。

  「怎麼啦,典子?」嵯峨也察覺到了,開口問女兒。

  「這個叔叔……」典子說:「不是上次見到的那個叔叔。」

  餐桌旁登時籠罩在尷尬的氣氛中,所有人面面相覷。嵯峨太太笑著對典子說:「你在說甚麼呀,我們不是一起去醫院打過招呼嗎?你忘啦?」

  「不是。」小女孩搖搖頭,「不是上次那個叔叔。」

  我覺得口乾舌燥,小孩子的直覺果然很敏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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