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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23 　　晚上小惠來我家。她聽說了我在小酒館裡的瘋狂行徑，好像是橘小姐聯絡她的。小惠要我躺進被窩裡休息，自顧自東忙西忙張羅著照顧我。 　　「下次別這麼亂來啦。」她把一條濕毛巾放在我額頭的傷口上。和橘直子比起來，她的面容還未脫稚氣，是否有一天，這女孩臉上的雀斑也會褪得乾乾淨淨？ 　　「你在聽嗎？」她擔憂地問。 　　「嗯，我知道，我不會再做那種事。」 　　我對於自己把小惠拿來和橘直子比較有些愧疚，小惠應該是無可取代的呀。 　　她沒問我昨晚為甚麼會做出那種舉動，似乎很怕觸及那件事，或許她已經察覺到我內心出現的某些改變，總之，今晚她顯得少見的安靜。 　　「噯，純，今晚我可以在這裡過夜嗎？」小惠巴巴地看著我，眼神就像小孩子吐露真心話。她從來沒這樣問過我。「好啊。」我回答她：「陪在我身邊吧。」 　　她露出笑容，但似乎強忍著淚水，接著起身走到我一直沒收起的畫架前，望著說：「這幅畫完成啦。」 　　「勉強算是吧。」 　　那是上次那幅從窗子看出去的風景畫，因為實在畫得太糟，之後我再也提不起勁去看，很難相信那是出於自己的手。 　　外頭傳來一陣狗吠，非常歇斯底里的吠法。「吵死了。」我低聲抱怨。 　　「好像是後面那戶人家養的狗喔？」小惠說。 　　「大概是吧。這麼吵的狗，乾脆殺了省事。」聽到我這麼說，小惠並沒應聲。 　　她望著畫布好一會兒，接著把臉稍微轉向我說：「呃，純，我決定……暫時回鄉下一陣子。」 　　「回老家？」 　　她用力點了個頭，「我媽身體不太好，而且我也很久沒回去了……家裡之前打過好幾次電話來，希望我回去一趟。」 　　「這樣啊，甚麼時候出發呢？」 　　「我買了明天的車票。」 　　「是嗎。」我只說了這麼一句，不知道還能說甚麼。該問她為甚麼要回鄉下嗎？那樣會比較像成瀨純一的反應嗎？ 　　「其實啊，我昨天已經把公寓退租了，在朋友家暫住了一晚。所以如果你今天不收留我，我就得在外面露宿嘍。」這大概是她盡全力勉強自己說出的玩笑話，只見她露出僵硬的笑容。 　　「你就留下來過夜吧。」我告訴她。 　　那一晚我們倆睡在同一床棉被裡，小惠枕著我的手臂，把臉埋在我的腋下偷偷哭泣。她為甚麼哭，又為甚麼決定離開，我比誰都清楚。但我有甚麼辦法呢？她只是發現了我先前一直不願正視的內心變化。 　　我輕輕抱著小惠，很久沒體會到這觸感了，但我的下體卻沒有任何硬挺的反應，這個事實讓我感到悲哀。 　　隔天，我送小惠去坐車。兩人站在月臺上時，我猶豫著該不該在這時候說些成瀨純一會說的話。如果我開口要她別走，她會就此安心嗎？但是把她留在我身邊，我們倆到底會勾勒出甚麼樣的未來呢？ 　　電車駛進月臺，她提起行李。行李先前似乎是寄放在投幣式置物櫃裡。 　　「那我走嘍。」小惠說。看得出來她努力克制激動的情緒。留下她呀！留下她也等於留下自己！但我口中終究是沒說出「別走」，只說了一句毫無價值的「自己小心」。 　　「謝謝，你也多保重身體。」小惠回答。 　　她上了電車之後，直望著我，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哀傷神情。我一看到她那副表情，就覺得頭又快要痛起來，彷佛有一道太鼓的聲響從遠處逐漸靠近。 　　車門關上，電車起動。小惠輕揮著手，我也對她揮了揮手。 　　腦子裡的太鼓聲愈來愈響，咚、咚、咚。送走電車後，我連站著都很勉強，當場蹲了下去。想吐，頭暈目眩，我忍不住抱住頭。 　　「先生……，你還好吧？」有人這麼問我。我搖搖手，表示我不要緊。 　　不久，腦內恢復平靜，太鼓聲逐漸平息，頭也不痛了。我蹲在原地望著鐵軌盡頭。當然，小惠搭乘的電車早已遠離。 　　我到底在慌甚麼呢？ 　　不過就是身邊少了個女人罷了呀。 　　我站了起來，對著那些一臉狐疑看著我的路人瞪了一眼之後，離開了月臺。 　　〖葉村惠的日記　4〗 　　七月十四日，星期六（陰） 　　我怎麼那麼膽小！那麼卑鄙！最後還是逃走了，我離開了純的身邊。 　　是因為發現他不愛我了嗎？不。我最清楚他的變化不是變心那麼庸俗的狀態，我知道這件事一定也深深折磨著他。 　　但我卻逃走了。為甚麼？說這樣對他最好，不過是自己事後編出的藉口。 　　害怕——這才是我真正的心情。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我想我肯定無法承受。 　　在每個停靠站我都想說下車回頭，想著自己得回去助他一臂之力，但我做不到，因為我沒有勇氣，因為我是膽小鬼。 　　一回到家，所有人都開心地迎接我，滿桌豐盛的好菜好酒，我卻一點兒也不開心。 　　啊，神吶！至少讓我為他祈禱。請禰救救我的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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