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野圭吾 > 變身 | 上頁 下頁
三二


  「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想太多了。只要相信我們的分析,精神上也會慢慢平靜下來的。」

  我靠上沙發椅背,手撐在扶手上托著下巴。堂元博士究竟是打從心底覺得我很正常,還是因為某種原因而說謊呢?我實在判斷不出來。

  「對了,」博士開口,「光國教授今天來這裡也不為別的事,他好像想找你做個簡單的訪談呢。」

  「訪談?」我看著坐在博士旁邊那名矮小的男士,他簡直就像只可以塞進口袋的小猴子。

  「很簡單的。」矮小男說,「只是很基本的精神分析。其實我之前就對你很感興趣,心想一定要找機會跟你談談。」

  「如果是心理測驗之類的,若生助理已經做過很多了。」

  「這和心理測驗不太一樣,不過你也不必害怕。」

  「是嗎?」我蹺起腿,撫著稍微冒出胡碴的下巴。看來這兩名學者似乎都非常想進行這個實驗,於是我問光國教授:「您應該聽博士說過,我認為現在自己內心出現一些異常狀況,您這個測驗可以幫我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我不敢說百分之百,但我相信一定會有幫助的。」光國教授不斷點著他那顆光頭,「只不過,最後的結果會是證實你實際上真有異常,或者只是你個人的感覺,這部份就無法預測了。」

  一旁的堂元博士跟著說:「我個人是很希望能透過這個測驗找出你妄想的原因啦。」

  「妄想啊。」我知道自己的眼神充滿質疑,因為我完全無法接受博士的這種態度,為甚麼硬要當作沒發生任何事呢?難道是因為他認為這樣有損腦部移植成功的榮譽?

  總之,我覺得口袋猴的提議倒也不壞。

  「好吧,我答應您。」

  光國教授眨了幾下眼睛,朝堂元博士點點頭。博士也在用力點了一下頭之後起身說:「那我暫時回避一下比較好嗎?」

  「麻煩你了。」光國教授說。

  這個名為訪談的測驗,在另一個房間裡進行,據說是希望盡可能讓我的視野之內沒有任何東西。我心想,既然這樣戴眼罩不就好了嗎,但好像不能這麼做。

  房間中央放了一張長椅,教授要我躺在上面,我依照他的指示做了。天花板的日光燈迎面對著我,接著燈光突地被關掉,室內卻沒有變漆黑,因為光國教授從公文包拿出一個類似光筆的東西,電源是打開的,原來那不是單純的光筆,因為筆尾還接了一條電線,連接另一頭的設備好像就放在他的公文包裡。

  教授坐在我的頭那一側,所以我看不見他的模樣。

  「那就開始吧。身體請放輕鬆。」教授說話的同時,光筆的亮光開始一明一滅,室內也隨之忽明忽暗,那閃爍的節奏很奇妙,光是這樣看著就覺得好像整顆心都要被吸進去。

  「請讓心情平靜下來,想睡覺的話,也可以把眼睛閉起來。」

  我閉上眼,教授的聲音持續響起:「好,接下來我要問幾個問題,先從你故鄉的事開始。你的出生地是哪裡?」

  我回想著自己出生的舊家,還有周邊的環境,一一說了出口,連老家隔壁有間盆栽店都說了。先前似乎早已遺忘的種種,竟然變成莫名生動的畫面浮現。然而另一方面,這些全像是電影場景,而不是我自己的親身經歷,為甚麼會這樣?

  教授的問題來到下一個階段:想想你之前住過的房間,你人正在裡面,穿甚麼樣的衣服?在做甚麼事?

  「我一個人……沒做甚麼事,只是一直盯著窗外。」

  「那麼,在這個狀態下,你最在意的是甚麼?」

  「最在意的事?」

  「就是你掛心的事。放輕鬆,任何小事都不要緊,直接說出腦中浮現的事物。」

  整個世界慢慢遠去,耳邊只隱約傳來教授奇妙的呼喚。

  音量先是愈來愈小,直到聽不見,然後又慢慢變大。有人喊著我的名字,「純!純!」是誰在叫我?

  那個聲音逐漸變得清晰。喊我的是班上一名叫蒲生的男孩,他是全五年級體形最高大的學生,總是要當孩子王才甘心。叫我的居然是蒲生,我有不好的預感,這下肯定沒好事。

  蒲生問我,你最喜歡的球隊是哪一支?我回答巨人隊。他說,有你這種蠢蛋支持,巨人會變弱啦,你去當別隊的球迷。哪有這樣,喜歡就是喜歡,我有甚麼辦法,我說完之後,他馬上賞我一巴掌說你這小子居然還頂嘴。

  好!決定了!從今天起你就是大洋鯨隊【注:二〇一二年隊名更改為「橫濱 DeNA 海灣之星隊」。】的球迷!蒲生這麼說。因為當時吊車尾的是鯨隊。每次哪個球隊墊底,他就命令我當那一隊的球迷,而要是那個球隊一輸球,隔天他就會逼我在大家面前跳舞謝罪;而要是巨人隊輸給最後一名的球隊時,他就會把我當出氣筒,對我拳打腳踢。

  我對家人從沒坦誠自己在學校被欺負的事,因為說了就會挨爸爸罵。爸爸經常在盛怒之下脫口而出:像你這種膽小鬼,根本不是我的兒子!我每次聽到這句話都覺得很難過。

  爸爸連在家裡都坐在書桌前默默工作,他是個從不鬆懈的人,我總是看著他的背影。

  而那道背影逐漸變黑,然後突地轉過身朝向我,卻變成高二同班的一個男同學。這個人是籃球隊的主將,經常逃課去咖啡廳抽煙,他對我說:欸,成瀨,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電影?我驚訝地反問:就我跟你兩個人?白癡啊。他說:要約高澤征子啦。

  一想到高澤征子,我的胸口就熱了起來。我們從中學就同校,她是我唯一的女性朋友,也是我崇拜的對象。她對我很親切,只要一講起書和繪畫,我們可以聊上三天三夜也聊不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