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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我還是看了下去，試著要自己仔細品味這部大爛片。只要旁邊的小惠一笑，我也跟著笑出聲，但下一秒鐘又覺得自己好悲哀，為甚麼我得做這種蠢事？

　　「真好看耶。」看完電影后，小惠不知道說了幾次這句話，連吃飯時也沒停過。我隨口應聲，一邊動著刀叉一邊擠出笑容。小惠似乎真的很喜歡那部片，從頭到尾都在講搭乘時光機器冒險的故事。我聽得好痛苦，看著同樣的片子，卻無法和她一樣開心，讓人好難過。

　　「欸，我今天是不是不該拉你出來啊？」送小惠回家的路上，她邊走邊說：「你本來想今天一整天待在家裡用功的吧？」

　　「沒那回事啦。」小惠的直覺真是太強了，我已經很小心了，她卻輕易看穿我別腳的演技。不過我不死心，繼續圓謊。「今天很開心呀，真的。」

　　「是喔。」小惠露出微笑，但她的眼神就像恐懼的小貓。

　　和她道別後，我到附近的錄像帶店租了三部片子，全是從前看過而且覺得「無論看幾遍都很棒」的作品，這下子能做個實驗了。

　　我回到住處，準備來看錄像帶時，隔壁卻吵吵鬧鬧的，我正想著到底是怎麼回事，傳來敲門聲，一開門就看到臼井悠紀夫帶著些許難為情的嘻笑面孔。「剛才真是謝謝你啊。」

　　「你母親感覺很親切呢。」

　　「她囉嗦得要命，煩都煩死了。」臼井皺起眉頭接著說：「不過她對我平常的生活不過問，也算謝天謝地。其實我剛才心裡直冒汗啊，因為我媽一直以為我很認真在念書，我念高中的時候的確是那樣啦，但現在不同啦，萬一被她發現我上大學後根本沒去上過幾天課，家裡給的生活費就不保了。」

　　竟然只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以，呃，這是一點小心意。」他說著遞出一瓶白蘭地。

　　我知道自己繃起了臉。「不用了，別這麼客氣。」

　　「別這麼說，請收下吧。也不知道我爸媽哪天還會跑來，到時候還得請你幫我掩飾咧。」他把酒瓶放在玄關前，「反正這也不是我的酒，是上次我回老家的時候順手摸來的。」

　　「這樣啊。」我壓下心中不悅，低頭看向白蘭地酒瓶，「對了，你房間好像很熱鬧，在做甚麼啊？」

　　「哦，不好意思，剛好有幾個朋友過來，正在競標。」

　　「競標？」

　　「就是我老媽今天買的西裝跟外套呀。實在不是我的品味，我又不可能穿出門，乾脆找幾個朋友來競標，看能不能賣個好價錢嘍。不過話是這麼說啦，能賣個一萬圓就很不錯了。」

　　「一萬圓……，原價大概多少？」

　　臼井偏了偏頭，「不知道耶，我老媽刷卡買的，我也搞不太清楚，可能差不多十萬圓吧。」他若無其事回道：「沒關係啦，反正做父母的把錢花在小孩身上都很心滿意足的。好啦，那我先回去嘍。」

　　我心中湧上一股強烈的厭惡情緒，幾乎在臼井踏出房門的同時，我也從一旁流理台抽屜拿出水果刀，一手緊握著刀子，另一手伸向門把。

　　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

　　我回過神來，像看到怪物似地把刀子扔到流理臺上，無法解釋自己這一刻動了甚麼念頭。我到底想幹甚麼？

　　電話響個不停，我調勻一下呼吸，拿起話筒。「喂，我是成瀨。」

　　「喂，是我。」是小惠的聲音。我覺得整個人差點虛脫。

　　「甚麼事？」

　　「沒甚麼啦。」一小段沉默之後，「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現在聽到了，滿足了嗎？」

　　「嗯，很滿足。先這樣，今天很開心哦。」

　　「我也是。」

　　「那就晚安嘍。」

　　「啊，等等……」

　　「怎麼了？」

　　「謝謝你。」

　　「謝我甚麼？」

　　「謝謝你打電話來。」

　　話筒那一端似乎有些疑惑。「你好怪哦。」小惠說。

　　「沒甚麼啦，晚安。」

　　「嗯，晚安。」

　　放下話筒後，我發愣了好一會兒，自己幾乎信心全失。我決定來做個實驗，只能這麼做了。

　　我慢吞吞起身，拿來錄像帶店的袋子，先把最喜歡的一部片放進錄放機裡。這部諜報片不僅是大製作，出場人物的角色刻劃都非常鮮明出色。

　　但是才看了大概二十分鐘，我就發現自己一點都不覺得緊張刺激，倒不是因為已經知道劇情，在知道劇情之下還能感到有趣的才能稱為經典名片吧。

　　我拿出片子，換上另外一部，這是打著科幻巨作招牌的電影，但結果還是一樣，我看到了幾個從前很喜歡的特效鏡頭，此刻卻沒有任何感動。我把最後一部片放進錄放機裡，年代久遠的片子，也是號稱青春電影的經典作。

　　可是依舊是同樣下場。不管看哪一部經典名作，給我的感覺都是無聊得要死、充滿虛構不實。記得從前看這些片子的時候我還曾感動落淚呀？

　　我關掉錄放機，看著沒有影像的屏幕，心中一片茫然。已經沒甚麼好懷疑了，我的內心的確出現變化，現在的我顯然已經不是從前的我。

　　那現在的我，到底是誰？

　　§ 17

　　即使是星期日，大學裡還是有人，卻沒有先前住院時感受到的那股融洽熱鬧的氣氛，走在校園的人們在大熱天裡也穿著白袍，嚴肅神情透露著自己根本無暇在意酷暑。會在星期日還上學校來的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和我一樣。

　　到了研究室，橘小姐滿面笑容迎接我。一看到她，我感到一陣悸動。先前出院的時候我也這樣想過，她的表情帶著光彩，而在這十幾天之中，那光彩似乎更加耀眼。

　　「重回正常生活，感覺如何？」她的語氣很親切。我不希望一見面就讓她擔憂，隨口蒙混了一句：「還好。」但不知道是不是說話的態度不太自然，她眼中好像閃過一絲狐疑。

　　她領著我到另一個房間，若生助理已經在那兒等著了。他只是簡單打個招呼，馬上開始幫我做心理測驗和智力測驗，橘小姐則在旁邊做筆記。若生助理依舊面無表情，或許這是身為測試人員的基本態度吧，但這樣好像把我當成單純的測試材料，感覺不是很好。

　　「一再重複這些測試，就能夠瞭解一個人的性格了嗎？」心理測驗時，我提出疑問。若生助理似乎有些意外我會發問，但隨即恢復冷靜回道：「沒錯。」

　　「不能讓我看看測試結果嗎？」

　　「看結果？」若生助理瞄了橘小姐一眼，「為甚麼突然想看呢？」

　　「因為我想瞭解一下，希望能掌握自己現在到底是甚麼樣的人。可能的話，我還想看看自己先前的那些數據數據。」

　　若生助理使了個眼色，橘小姐便走出房間，大概是去把我這番話轉達給堂元博士吧。我相信自己丟出去的小石子會如同預料地泛起漣漪。

　　「我們會考慮，先繼續做測驗吧。」若生助理說完後又回到測驗。

　　測驗結束後，他指示我前往教授辦公室。我一打開門，看到橘小姐正在和博士交談，但我一走進辦公室，橘小姐就退下了。

　　「聽說你有煩惱呀？」博士讓我在沙發坐下，自己也坐到對面。他輕鬆的語氣反倒讓我覺得有弦外之音，是我想太多了嗎？

　　「不太像煩惱，應該算是疑問。」

　　「嗯，甚麼疑問呢？」

　　「就是有關副作用。」我毫不避諱，劈頭直接問，「腦部移植手術，會不會產生副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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