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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接著我告訴她住院這段日子發生的事,講到某個三更半夜發現自己腦片的那段插曲,她屏住呼吸認真聽著。

  「糟啦!已經這麼晚了!」我們聊到一個段落,小惠一看手錶,驚訝地睜大眼,「我還沒下班呢。」

  「你偷溜出來的?」

  「因為臨時接到通知呀。他們一說可以見你,我來不及跟老闆講就沖出來了。」小惠仍握著我的手一邊起身,接著把我的手貼上她的胸口,「我到現在還心跳得好快哦,跟做夢一樣。」

  「我活著呀。」我看著她的眼睛,語氣鄭重得像在宣佈甚麼,「沒那麼快死,我還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

  「嗯。」她像是對待一件易碎的寶貝似地,小心翼翼地放下我的手,然後再次凝望著我。「純,你好像變得可靠了耶。」

  「會嗎?」聽到意想不到的讚美,我靦覥笑了,「老實說,這陣子我整個人覺得很暢快,有種重生的心情耶。」

  「我踏進病房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所以不是我的錯覺嘍。」她一臉開心,「我明天再來。」

  「嗯,我等你。」我說。

  小惠離開後,我不知不覺哼起了歌。

  § 9

  允許會客的第三天,公司同事葛西三郎來看我。「甚麼嘛,看起來精神好得很呀,還住在這種像飯店的房間,真是的,害我白操心一場。」葛西一踏進病房就連珠炮似地說個不停。我們倆是同時期進公司的,他的個性活潑,和我剛好成對比。我對於自己給大家添了麻煩表示歉意,他便說:「這種事情別放在心上啦,大好機會可不常有,你趁機好好休養就行啦。況且我猜你在休假期間也沒薪水領吧?公司還真小氣,怎麼想我們當初都是看走眼啦。」他說起話來還是那副調調。

  「工廠狀況怎麼樣?公司體制稍微改變了嗎?」我才說完,葛西臉色一沉,搔了搔下巴說:「還是老樣子,啥都沒變。」

  「也是……,這麼短的時間,應該不會有任何改變。」

  「像酒井哥啊,還不是只敢在背地裡講大聲話,說他不久就要辭職,到時候再海扁廠長一頓之類的。不過啊,我們也不覺得酒井哥自己工作有多認真,而且他那個人也沒甚麼想法,只是愛虛張聲勢好遮掩他無心工作的事實吧。」

  「唉,看來氣氛還是沒變嘛。」我也歎口氣。

  大概從去年起,我們對包括廠長在內的主管群感到愈來愈不信任,之前大夥兒只是隱忍不發,沒讓問題浮上檯面。而這次的導火線是,我們公司負責的工業機械中某個特定機種頻繁地出現問題,我們這些工程師全力奔走拜訪客戶,因應處理,終於查出來問題出在該機種所附的電源,必須要全數更換,但是,沒想到這次的缺失,公司方面並沒有公開,我們甚至接到上頭指示要我們對客戶保密。

  大夥兒幾乎好幾個晚上沒睡,四處奔波,好不容易設法解決了,但總覺得無法釋懷,而且只是加深了內心長久以來的疑惑。

  出問題的電源是向某廠商採購來的,但我們懷疑上司之中似乎有人和該廠商關係匪淺,而且並不是單純的空穴來風,先前已經有好幾次類似的狀況,在在暗示了勾結外部業者的可能,但是每次收拾殘局的,都是我們這些身在第一線的人。

  想當然耳,這引起了大夥兒的反彈,最明顯的是員工接二連三離職,尤其以年輕一輩居多;不少人就算還沒辭職也正在觀望,等待機會來了便離開,葛西等人可能就屬￿這一類。

  剩下的人很明顯分成兩群,一群是雖沒有辭職的念頭、也無心工作;另一群則是無論面對甚麼樣的狀況,都決心咬著牙默默做事。後者大部份都向公司借了房貸。

  至於我,雖然沒向公司借錢,還是理所當然屬￿後面這一群。即使我和其它人一樣對上司心有不滿,卻連表態的勇氣也沒有。正因為自己打從專科時代就受到公司關照,其實也想不到其它的出路,就是這樣,我才會被叫做甚麼「好好先生」。

  「喂,純,你要討好上面無所謂,但可別當間諜哦。」

  休息時間不停講上司壞話的幾位前輩經常這麼提醒我,大概因為我沒加入咒駡的行列,都只是在一旁靜靜聽著吧。

  你難道沒有任何不滿嗎?也曾有前輩這樣問我。你到底在想甚麼呀?這樣下去好嗎?……

  我當然不可能沒有不滿,也不認為該繼續這樣下去,只是一想到自己又不能做些甚麼,就有一股無力感,結果就成了毫無變化的日復一日。

  「但是這樣不行呀!」

  我突然出聲,把葛西嚇了一跳。「你說甚麼?」

  「我說我們工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甚麼嘛,人家已經在聊電影了,你幹嘛又繞回前一個話題?」葛西露出苦笑,一臉無奈,接著恢復嚴肅的表情說:「是啊,這樣下去是行不通的,狀況只會愈來愈糟。」

  「我們真的只能束手無策嗎?」

  「還是你要直接往上面報?不過這麼大一間公司,也不知道該往哪個部門報告,而且要越級報告就得做好被炒魷魚的心理準備啊。」

  「斬斷惡源固然很重要,但我覺得我們該做的是改善自己這一方的體制,之後才進一步爭取正當的權利。雖然上頭有不法行為,如果我們自己不認真工作,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唉,說是這麼說啦,但很難提起勁呀。」

  我搖搖頭,「這種事情要是一開始就找藉口,那就玩完啦。」

  「嗯,對。的確不該找藉口。」

  「首先所有人都要盡本分,站穩腳步,時候到了再提出我們的訴求。」

  「就跟工會差不多意思,是吧?只是我們的工會實在太軟弱無力了。」

  「如果那群人知道依照這樣的步驟,就不會讓公司高層養得乖乖聽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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