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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是啊,嗯,但你贏了。現在我不能再盼望在地球上建立一個社會主義的天堂了。」他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捏扁。「政治是個壞東西,政治分裂人民。」

  「我告訴過你這一點。」基思坐在那裡沉默了片刻,思考著傑弗裡說的話。他和這位孩提時代的朋友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選擇了不同的信仰,到大學四年級時明顯沒有共同之處了。實際上,他倆還是有不少共同之處的,只是雙方都不知道而已。

  他倆小時候就在一起,在一個學校的操場上玩耍,同一天上了同一所大學。各人都認為自己是個誠實的人,或許還是個理想主義者;各人都相信自己在為人類鞠躬盡瘁。他倆在不同的陣營裡服役,其他人則無動於衷。結果他倆被不同的系統欺騙了、利用了、傷害了。現在這兩個斯潘塞城的老青年又回到這裡,一塊兒坐在門廊上喝啤酒。基思對傑弗裡說:「我們倆都被留在歷史的垃圾堆裡了,我的朋友。我們都打輸了戰爭,成了無用的遺物。」

  傑弗裡點點頭。「是呀。那麼今後的三十年我們能不犯錯誤嗎?」

  「也許不能。但我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不錯,可我們的過去老是陰魂不散,基思。外面傳說我和蓋爾是赤色分子,其實不是那麼回事,但這種流言對學生選我們的課可沒有好處。我是說,我們該怎麼辦?加入一個教會?穿著紅、白、藍三色服裝去參加美國獨立紀念日的野餐會?還是登記成為共和黨黨員?」

  「但願別發生這樣的事。」

  「說得對。我們仍然還是激進派。這是無可奈何的事。」

  「不對,你們喜歡激進。這就是你們搬回這裡來的原因。你們的所作所為在安提阿學院已是昨日黃花了。但在這裡,你們卻是古怪和危險的。」

  傑弗裡拍了一下大腿。「對呀!這個地方處在一個倒錯的時代。我喜歡這個地方。」他看看基思。「那麼你呢?你知道自己為什麼回到這裡來嗎?」

  「我知道。」

  「為什麼呀?」

  「這個……我是一個憤世嫉俗的犬儒主義①者,已經精疲力竭了。我想,這裡的人甚至不懂什麼是犬儒主義,所以我回到這兒來恢復正常心態。」

  ①犬儒主義:古希臘一個哲學流派的主張,提倡克己善身,鄙視名利。

  「嗯。犬儒主義是一種病態的幽默。英國作家威爾斯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我希望你能恢復得更好一些。」

  「我也希望這樣。」

  「可能我也能治好我的理想主義。你知道什麼是理想主義者嗎?那是這樣一種人:他發現玫瑰花比捲心菜更好聞,因此便斷定玫瑰花做湯更好喝。我的問題就在這裡。這就是為什麼我破產了,失業了,成了被社會遺棄的人。但我並不憤世嫉俗,還有希望嘛。」

  「上帝保佑你。我可以對一個無神論者這樣說嗎?」

  「隨時都可以說。你入教了沒有?」

  「沒有。」

  「你應當入教。」

  「這像你說的話嗎,傑弗裡?」

  「沒錯……我看到了宗教的強大力量,在波蘭,在俄國……我並不贊同宗教的任何教義,但我看到了它對思想苦惱的人所起的作用。人們需要麻醉劑。」

  「也許吧。」

  傑弗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哎,我得走了,夥計。家裡等我吃晚飯呢。明天請過來和我們共進晚餐。蓋爾想見見你,我們還在吃素,不過你可以帶你自己吃的豬肉之類。我們有葡萄酒,也有啤酒。我們平時也喝幾杯。」

  「我明白。」基思站起來,身體也有些搖晃。「什麼時候了?」

  「管它呢!六點,七點。另外,我還藏著好東西呢。」傑弗裡向臺階走去,走到一半靠在門廊的柱子上穩住身子。他說:「嗨,你想帶個朋友來嗎?女士之類?」

  「不。」

  「那麼你如何滿足自己的性要求?這個城裡到處都是離了婚的女人。她們巴不得跟你風流一番呢。」

  「你這會兒開車還行嗎?」

  「行。回家的路筆直的。我們租了一間農舍,還租了幾英畝地種無污染蔬菜。這條公路下去兩英里就到,是老鮑爾的房子。」

  「讓我開車送你吧。」

  「不用……如果我開車被警察攔下,我能通過蓋爾進行疏通。如果你被警察攔下,他們會揪住你不放的。」

  「為什麼這樣說?」

  傑弗裡又折回來,用臂膀摟住基思肩頭。他輕聲說道:「這就是我來此要告訴你的……雖然我倆合不來,我還是要告訴你。蓋爾有一個跟警察關係密切的人為她提供消息,實際上這人就在警察局裡。不過,你要當做不知道。有消息說巴克斯特正在算計你,我想我倆都知道為什麼。你得格外小心,夥計。」

  「謝謝。」

  傑弗裡猶豫了一下,又說道:「我不知道你和她是否有接觸,可我有一種感覺,你們倆……我要說什麼來著?我無法想像你們倆分開……每當我看到安妮,我就想起了基思;當我在這裡看見你時,我就想起了安妮,就像你們倆在博靈格林,總是一塊兒來到我的門口……天哪,我的話太多了。」他轉身走下門廊的臺階,冒雨走進汽車,開車離去。

  基思望著汽車尾燈的亮光漸漸消失在黑黑的、被雨打濕的公路上。

  第十章

  第二天黎明,天氣晴朗,基思打算幹點農活。但經過一夜的雨,一切都是濕漉漉的,於是他換上一條乾淨的牛仔褲和一件新短袖襯衫,去城裡處理一些事情。

  他很想開車駛過巴克斯特家,但警察此時可能已經發現了他的新車。不管怎樣,沒有理由去看看她是否回來了;她一有機會便會開車去她姑媽路易絲家,半道上順便來看他的。

  他開車進了市中心,在一家烈酒特許專賣店附近找到一個停車場。他停下車,走進這家店裡,觀看上櫃的各種酒。這些酒大多是國產的,品牌也並不讓他懷舊。他回想起來,過去傑弗裡和蓋爾,同博靈格林的每個熟人一樣,總是喝廉價的甜酒,而今天他們會說從未聽說過那酒。可笑的是,基思在貨架上發現了一瓶蘋果酒和一瓶所謂的葡萄酒;這種葡萄酒實際上是葡萄汁加上酒精,當地生產的。他還發現一瓶相當不錯的正宗意大利基安蒂紅葡萄酒,它倒也能勾起對往事的回憶。

  他付錢買了酒,回到他的雪佛蘭汽車邊,把酒放在車後的行李箱中。他拿出一個裝有他原來的華盛頓汽車牌照的、寫好地址的牛皮紙大信封,向縣府廣場西側的郵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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