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尼爾森·德米勒 > 小城風雲 | 上頁 下頁 | |
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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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從未一路驅車回家,而總是先乘飛機到托萊多市或哥倫布市,然後租一輛車開回家。這次從哥倫比亞特區駕車歸來,一路上波瀾不驚,卻也饒有興味。令他覺得有趣的是,除了觀賞風景之外,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離開斯潘塞城這麼久之後又要回鄉居住。有趣的還有那種不慌不忙的安逸感,他的記事本上不會再有未來的任務;汽車裡原先安裝的政府專用電話亦不復存在,只剩下一根飄蕩著的電線;另外還有一種失去與上司聯絡的不習慣的感覺,他的上司每天都需要知道他是死了還是活著,被綁架了還是進了監獄,在潛逃中還是在度假。《國家安全法》有一條規定,允許他在離開後三十天內向上司報告他的轉信地址。然而,事實上這次他們在他離開華盛頓之前就想知道。但蘭德裡開始行使他作為一個平民的權利,他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他自己也不知道將去何方。他走了,但沒有被遺忘;他奉命退役,但他的上司對他依然興趣不減。 蘭德裡駛過一排安裝在柱子上的住戶信箱,注意到標有蘭德裡姓氏的那只信箱上的小紅旗已經倒下,五年來它一直這樣。 他把車開上門前長長的石子路,路上長滿了野草。 這幢農宅是一座具有標準維多利亞風格的、裝有白色護牆板的房子,帶有門廊和俗豔的裝飾,是蘭德裡的曾祖父于一八八九年建造的,也是這塊地基上蓋起的第三座房屋。第一座是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蓋的木屋,當時他的祖先抽幹了大黑沼的水,清理了沼地,才蓋起了房子。第二座大約建於南北戰爭時期,他曾經在照片上見過,是木瓦坡頂的小樓房,沒有門廊,也沒有裝飾。當地有一種俏皮的說法:房子越漂亮,男人越是怕老婆。顯而易見,曾祖父塞勒斯是個十足的「妻管嚴」。 蘭德裡把他的薩伯車停在門廊前,下了車。西邊的落日還很炎熱,但空氣非常乾燥,完全不像蒸汽浴似的華盛頓天氣。 蘭德裡凝視著這所房子。門廊上沒有人歡迎他回家,將來也不會有的。他的父母已經不幹農活,五年前去了佛羅裡達州。還沒結婚的妹妹芭芭拉去了克利夫蘭,力圖實現自己做一名廣告公司經理的職業抱負,弟弟保羅是亞特蘭大可口可樂公司的副總裁。保羅娶了一位名叫卡羅爾的可愛女人,她在美國有線電視網工作,他們夫妻倆現已分居,兩個兒子由雙方共同監護。保羅的生活完全被分居協議和可口可樂公司主宰了。 基思·蘭德裡沒結過婚,這一方面是由於他看到了弟弟保羅以及大部分熟人的婚姻悲劇,另一方面也是由於他的職業,這種職業是不會給婚姻生活帶來美滿結局的。 其次,如果他不想欺騙自己——他最好是不欺騙自己,那麼,他是從來沒有完全忘卻安妮·普倫蒂斯的。他現在把車停在自家農場的前面,安妮就住在離此約十英里的地方。確切些說,是十點三英里。 基思·蘭德裡走出他的薩伯車,伸了伸腰,打量著這所老農舍。在黃昏的餘暉中,他仿佛看見自己仍然是一個年輕的大學畢業生,站在門廊上,手裡拎著睡袋,吻別他的母親和妹妹芭芭拉,並同小保羅握手。他父親站在他家的福特汽車旁,也就是此刻站在薩伯車旁的他自己所在的地方。那有點像諾曼·羅克韋爾①畫中的送別場面,只不過基思·蘭德裡不是外出去飛黃騰達,而是要去縣政府大樓,樓前的停車場上有一輛大客車等著把當月縣政府官員接見過的一批適齡青年從斯潘塞縣送到托萊多的徵兵站去。 ①羅克韋爾(1894-1987):美國插圖畫家,以繪《星期六晚郵報》的封面畫而聞名,其招貼畫《四大自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曾廣泛散發,1977年獲「總統自由勳章」。 基思·蘭德裡清楚地記得家人臉上擔憂的神色,卻記不清自己當時的感受和舉動。 但他似乎記得他感到難過,同時又充滿了一種冒險感、一種離家的欲望,這使他感到內疚,他當時不明白自己的複雜心情,現在他明白了,它可以用一首老歌的歌詞來概括:他們見過巴黎之後,你怎能再叫他們待在農場? 然而那不是巴黎,而是越南,新兵們並沒有集中在鄉村廣場上接受點名和歡送,也沒有在所謂的越戰勝利日之後凱旋在中央大街上,這段經歷的最終結果對蘭德裡來說並沒有什麼兩樣:他從未回過農場。當然他的肉體是回來過,但他的心和靈魂從來沒有。從那以後,農場已經不再是他的家了。 老家到了。從他當年走出這幢房子的門廊去闖世界以來,四分之一個世紀已經過去,現在他又站在這個門廊的臺階上。家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消逝,只在他心中留下了一種未曾料及的惆悵。 他心裡想:「好了,我回來了,縱然沒有別的人回來。」 他走上臺階,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第二章 在離蘭德裡農場十點三英里的斯潘塞城西區,也就是這個小城的富人區,安妮·巴克斯特(娘家姓普倫蒂斯)清理著廚房餐桌上的碗碟。 她丈夫克利夫·巴克斯特喝完手中的一罐科爾牌啤酒,勉強忍住一個飽嗝,看了看手錶說:「我還得回局裡去工作。」 安妮已經料到克利夫還要出去,因為吃飯時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換上牛仔褲和T恤衫,卻仍穿著他的棕黃色警服,只是把一條餐巾塞到領子裡,以防牛肉汁滴到他那條打褶的襯衫上。安妮注意到他的腋下和腰間都被汗水浸濕了。他的槍套和手槍掛在牆壁掛釘上,帽子留在他的警車裡。 安妮問道:「你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噢,你知道不該問我這個,寶貝兒。」他站起身來,「鬼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這活兒越來越夠嗆,尤其是對付毒品走私和那些混帳小子。」他整好槍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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