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紫光寺 | 上頁 下頁
一三


  馬榮驚道:「鄒敬文資金被盜是去年的事,如何到這時候發作,弄出兩條人命來。」

  「禦金被劫固是去年的事,但盜賊總得潛伏半年一年後才敢露贓。作案的或許只告訴主子或同夥藏金于紫光寺,而沒明指確切地點,倘若他本人突然夭亡或潛逃,其餘知情者便會如餓虎撲羊、蒼蠅趨血一樣圍上那宗藏金演出一幕幕驚心駭目的慘劇。——沈三與楊茂德正是這出慘劇的屈死鬼,內裡雖不乏膠葛,其原委大抵有二。掘金者的行跡被沈、楊撞破,即刻行兇;或是掘金者走露風聲受沈、楊脅訛,遂啟殺機。」

  馬榮點頭不迭:「卻原來偏殿、禪房的地磚、牆板均受翻掘,正是為了搜尋那五十錠禦金!」

  狄公笑道:「我思想來,兇手與沈、楊均未尋著金子,五十錠禦金仍安然無恙藏匿在寺院某個角落。」

  「老爺這話又何從判來?會不會正是沈、楊兩人發掘到金子,才被兇手加害。」

  狄公搖手道:「兇手果是金子到手,恐早已逃之夭夭,決不致移花接木,倒換屍首,更不會守留不走,靜候官府擒拿。你井中遇險正說明兇手仍在寺內攪騰,並未歇手。我們應搶先尋著金子,金子到手,不愁兇手不露出真面目。——天一亮,我們即去紫光寺!」

  ◎第十一章

  五更雞唱,天麻麻亮,馬榮便邀了方景行悄悄將沈三屍體運去化人廠焚燒。趕回衙署正好吃早膳。吃罷早膳,扔了箸碗便趕來內衙書齋見狄公。

  狄公正與洪參軍細說昨夜馬榮的遭遇和他的判析,見馬榮進來,大喜道:「坐下,我們此就去紫光寺,一要設法尋著藏金所在,二要擒獲潛匿寺中的真凶。」

  方校尉進來稟道:「吳宗仁相公求見老爺,說是有急事商談,德大金號的掌櫃李玫陪隨同來。」

  狄公問:「這吳宗仁是何許人,以前未曾聽說過。」

  「老爺。」方校尉稟道。「這吳相公先前曾是隴右採訪使的幕僚,後來在部州也當過長史,顯赫過一陣的。八年前因貪贓枉法被有司參劾,不得已忍痛變折了三千兩銀子運動衙司,才得倖免,為之消乏了家私,從此一蹶不振,狼狽家居。故里雖有莊園,不愁衣食,終不是當年做官時氣象。這幾年吳相公自甘退屈,淡薄世事,絕少應酬,故老爺不認識。」

  狄公點點頭,又問:「你說同來的那個名叫李玫?」

  「是的,老爺,這李玫現在東城根開一爿德大金號,兼營櫃坊業務,饒有積蓄。李掌櫃與吳相公過往甚密,故陪同來訪。」

  馬榮搶道:「老爺,這個李玫正是那畫畫的李珂的胞兄。」

  狄公命更衣,吩咐衙廳見客。

  須臾,洪參軍陪了吳宗仁、李玫兩人走進衙廳。狄公迎揖,敘禮看茶,分賓主坐了。

  狄公見那吳宗仁衣帽齊整,神氣陰鬱,五十開外年紀,臉面蠟黃,頷下一綹山羊鬍鬚隨下顎的噘起不時抖動。李玫寬肩闊背,體幹豐偉,端坐在吳宗仁下首,眼觀鼻,鼻對口氣息屏營,形色不安。

  「吳相公今日一早賁臨衙署,不知有何事見教。」狄公呷了一口茶,先開了口,故意不提及李玫。

  吳宗仁慌忙站立,躬身長揖道:「老朽今日貿然來見狄老爺,只為的是打聽小女的信息。衙署既已張貼了告示,想必已探知小女白玉的下落。」

  狄公心中一驚,放下茶盅,疑惑地望了吳宗仁一眼。

  「敢問李掌櫃緣何陪吳相公同來。」

  吳宗仁乾笑道:「老朽早已將小女許與李先生。李先生行過聘禮後一個月,白玉突然失蹤,故此尚未完婚。尊尚習俗,老朽自然將李先生看作東床。望狄老爺明察。」

  「原是這樣。」狄公沉吟一聲,撒開摺扇,慢慢扇動。

  「吳相公能否簡約地告訴下官,令媛是如何失蹤的?」

  吳宗仁撚了撚頷下那一撮山羊鬍鬚,平靜地說:「白玉是我的獨生女兒,容止端麗,性格柔婉,一向視為掌上明珠。三年前髮妻亡故,愈益憐愛,百依百順。小女生就玲瓏骨胎,聰慧過人,十八歲上才由老朽作主許配與這位李玫先生。小女也覺終身有靠,心中喜悅。

  「不意老朽疏闊,節外生枝,翻出變故。捨下原雇有一個青衣奴,名喚楊茂德,早先聽中人說還曾入伴縣學,只是窮困無托,才中途輟學,操下了這下賤之業。老朽憐其少年不幸,故收在家中,管帶些雜務。誰知這廝不念主恩,竟三番五次引誘小女,漸漸入港。」

  李玫作揖,正想要插上話來。吳宗仁使眼色,李玫歎了口氣,又垂頭細聽。

  「去年九月初十那一日——老朽記得清楚——我告小女道明日可去觀音堂上求神簽,問卜個良辰吉日,早日與李先生完婚。誰知小女突然變卦,執意拒婚。老朽一再逼問,才吐道:早已與楊茂德這賊囚私訂下終身。老朽登時氣得三屍暴跳,七竅生煙,追尋那楊茂德不在,只狠狠地罵了小女一頓,斥其無行,鮮廉寡恥。沒想到白玉受騙至深,志意已決,當時便潛匿而去,再沒蹤影。」

  吳宗仁痛楚地皺起眉頭,又抬眼哀苦地望瞭望狄公。

  「狄老爺,老朽頭裡還以為白玉去她姨母家暫住幾日,吐吐心曲,等氣息平了,自然會回家來,當時並不看真。那個姨母是我前妻的姐姐,十分鍾愛白玉。過了兩日,我派人去姨母家一問,才知道白玉並未去那裡,乃識事態嚴重。一面將楊茂德叫來盤問,一面派人四出尋找。誰知楊茂德又矢口否認,說他與白玉毫無瓜葛,絕沒有私訂終身之事,也不知她的去蹤。——事後查詢,那日楊茂德果然是在一家行院過的夜,也未搜抄出半點可疑的證據,只得忍聲將楊辭退,又囑他守密休要張揚。這裡急忙各路查訪,卻再也沒有一絲信息。白玉離家時也未留下片言隻語。——如今推算起來,恐是在她去姨母家的路上出了事。」

  「吳相公如何當時不報官呢?」

  吳宗仁歎了口氣道:「老朽是個守舊的人,詩禮傳家,看重面皮聲譽。小女私逃又是何等樣的醜事,哪裡敢再張揚?只得暗中查訪。再說,前任縣令又是個昏憒頇的糊塗官,信他不過。怕是人未找到,反弄得沸沸揚揚,醜聲四布,叫我何以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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