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玉珠串 | 上頁 下頁
一八


  狄公先不問話,轉瞼對文東道:「此人半個月前報官,說是他的妻子與一姦夫私奔了。」

  文東皺眉道:「他婦人私奔與三公主的珠串有何相干?狄大人難道有興也管民事訟訴,問斷平頭百姓的家務事?」

  狄公道:「哎,這事不可小覷了,與三公主的珠串卻有關聯。你權且旁邊聽著,由我問理。」

  狄公拍了一下桌子,問道:「魏成,你的妻子黃氏如今身在何處?」

  「回老爺的話,說來也慚愧,賤妻不守婦道,敗壞風俗,半個月前隨人奔了,幾同那喪人倫的豬狗。小民曾報與軍營,請求將那淫婦姦夫一併追獲。」

  狄公不改聲色:「魏成,本官再問你,你可知道黃氏隨何人私奔?」

  魏成略一踟躕,答道:「小民頭裡疑心賤妻的姦夫即是店中的帳房戴寧,他在一本地圖上勾畫有與這淫婦出逃的路線。想來是兩個密約,賤妻先行一步,誰知都遇了強人,一個被擄,一個被殺,至今一無信息。」

  (踟躕:徘徊,踟:讀『遲』,躕:讀『廚』。)

  狄公又問:「一個被擄的擄到了哪裡?一個被殺的因何而殺?」

  魏成答日:「說是被擄,其實強人倒是與賤妻先認識,戴寧如今又死了,故爾小民認定與賤賣奔逃的姦夫應是那強人。他兩人先做了圈套,單害了戴寧的性命,自去快活了,小民哪裡知道這賤婦人的去處。」

  狄公莞爾一笑;「只恐怕黃氏還在青鳥客店,並未走哩。」

  魏成暗吃一驚,急辯道.「小人可對天咒誓,那賤婦人早已遠走高飛。」

  狄公陰沉了臉,喝道:「黃氏系被你親手殺死,死試至今還匿藏在後院馬廄邊的棚房裡。——煩勞眾人隨本官一起去現場細看。」

  狄公引眾人轉到後院,繞馬廄過籬笆到了那間陰暗的棚房。指著自己日前躺身的角落,命四名軍丁搬去舊什物仔細尋覓。

  四名軍丁將舊木櫥挪開,又掀去那口破麻袋,見麻袋後有一隻木箱。木箱一角已破損,漏出點點白石灰來。軍丁將木箱抬起,甚覺沉重,又見木箱破損的一角爬滿了螞蟻和青蠅。狄公命打開木箱,軍丁撬了鎖扣,用力掀開箱蓋,箱內果然盛著一具女屍,四周用石灰填塞,屍身的衣袖下竟杯有兩個團子,已腐黴發黑,爬滿了螞蟻。

  魏成被押進棚房,見此情狀,頓時癱軟倒地,口稱「有罪」。

  狄公命軍丁收厝了黃氏屍身,先抬去軍營盛放,轉臉對魏成道:「本官勘破此案倒不在屍臭和團子引來螞蟻青蠅。你平著慳吝,一毛不拔,視錢財如性命,那黃氏受盡淒苦且不說。她倘若果有私奔之舉,豈會不攜帶去她最喜愛的那大紅五彩對衿衫子並一條妝花羅裙。那日我見你打開她的衣箱好一番收拾,箱中正有那兩件東西,想來已被你典賣作銀子了。」

  魏成涕泗滿面,招道:「賤妻與戴甯眉眼來去是實,倒沒見著有非分之舉,那兩件衫裙亦是戴寧買與她的。那日午睡時我聽見他們隔了油紙檻窗說話,戴寧那廝言語百般挑唆,數我壞處,勸她私逃。後來我又見戴寧在地圖上用朱筆勾畫了去鄰縣十裡鋪的山路,便疑心他們果有私奔之約。一時怒起便殺了賤妻,藏屍於這棚內的木箱裡,謊稱隨人私奔,又去報了官。事後便覺十分後悔,也只得瞞過眾人,將錯就錯了,故此一直沒忍心埋瘞。」

  (瘞:讀『意』,埋葬。)

  狄公命軍丁將魏成帶了手扭,套了鏈索,押去軍寨候判。

  回進店堂,狄公低聲吩咐鄒立威,將帳台那張大案桌小心搬去軍寨。道是物證,不可疏忽。一乃令:「啟轎回軍寨。」

  文東、康文秀只覺懵懂,平白隨狄公來這個市井客棧轉了一圈,捉了一個殺害婆娘的犯人。心中正沒理會處,狄公笑道:「到軍寨本官再與你們細說玉珠串一案的本末。」

  ◎第二十章

  回到軍寨衙廳,狄公命軍丁將青鳥客店帳台那張大案桌抬上前來,又命取缸熱堿水和一匹素縐。文東、康文秀坐一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狄公沉吟半晌,乃開口道:「本欽差現來剖析玉珠串一案。盜竊玉珠串的就是适才那青鳥客店的帳房,名喚戴寧,是個青年後生。這戴甯為一夥歹人重金所雇,大膽潛入碧水宮行竊。」

  康文秀愕然,不由問道:「望欽差明示,這戴寧是如何潛入碧水宮行竊的。」

  狄公道:「戴寧乘黑夜駕一葉小舟闖入碧水宮外禁域,偷偷潛伏到西北隅宮牆四處的水門下,再沿水門的拱形壁架攀緣宮牆而上,翻越雉堞恰好便是三公主賞月的涼亭。三公主賞月前將玉珠串從頸間摘下,放在涼亭外一個茶几上。戴甯乘三公主賞月之際,順手竊得,並不費力。」

  康文秀臉色轉白,心中叫苦:「如此說來,是卑職防備佈置有疏漏,被歹人所乘。卑職疑惑不解的是,這戴寧也不過平頭百姓,如何曉得官牆崗戍的疏漏,如何曉得宮之西北隅水門處可以沿牆攀緣。更令卑職驚訝的是,他又是如何曉得三公主那一日要去涼亭賞月,一又必然會摘下項間的珠串放在涼亭外的茶几上。」

  中心惶惑,疑竇叢生,康文秀滿臉急汗。

  狄公淡淡地望了一眼康文秀,笑道:「機關正在這裡。原來那夥歹人也是受人雇傭,在背後牽線的是一個姓霍的牙儈。那牙儈告訴說,某日某刻,如此如此,便可順利竊得玉珠串。如此猜來姓霍的宮內必有內應,這案子的主犯必然安居于宮中運籌帷幄,演繹出如此一出驚心動魄的戲文來。」

  「本欽差暫且不說出這主犯的姓名來,卻道那戴寧竊得玉珠串後,心中寶愛,捨不得割棄,使私下偷偷藏匿過了。他想將這串珠子變賣作金銀,快活受用,事實上他已將這珠串拆散開來,打算一顆一顆地出售。他悄悄回到青鳥客店打點了行裝,便沿那條山路直奔鄰縣的十裡鋪,要去那裡發脫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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