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玉珠串 | 上頁 下頁 | |
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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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城門再告訴你。休要再說話了!」姑娘幾乎是命令口氣。 狄公討了沒趣,又不好發作,只得暫且隱忍。 出了清川鎮北門約莫走了二三裡地,姑娘將轎簾掀開,掛起簾角。一陣夜風吹進轎內,只覺絲絲涼意。狄公抬頭見四面黑鬱鬱一片松林,轎子正沿著松林間的一條小石徑蜿蜒向前。他側身又看了看那姑娘,似乎問姑娘可以不可以開口。 姑娘倒先開了口:「大夫,你不必問這問那,羅唕不清。我只是奉命來召你進宮,其餘一概不知。眼下有幾句話叮囑,莫要忘了:轎座下有一醫箱,箱內有四包丸散和一紙方箋。有一個叫郭二爺的人曾請你診治過他的哮喘病,只一副藥,手到病除,故此非常敬佩。如今家母也患了這哮喘病,郭二爺修書一封,舉薦了你。——我這幾句話,大夫可記清楚了麼?」 狄公只覺懵懂,口中唯唯,肚內記誦了一遍。 姑娘伸手摘了掛鉤,放下轎簾。一前面已可見到碧水官的搗紅泥宮牆和月光下碧毿毿的琉璃瓦。 (毿:讀『三』) 忽而轎簾外閃出一派燈火,幾個執戟的禁衛橐橐走上前來。管家下馬趨前驗了簽押、交納名帖。半晌轎子逶迤進了宮牆左掖的耳門。 轎子在宮中花園回廊間上下曲折繞了十來個彎。隔著轎簾時而可見到影影綽綽的燈火和宮娥、太監,狄公知道人到了這裡是輕易不准掀開轎簾四處張望的。轎抬到荷花池邊一座高大的白玉拱橋前又歇了下來。 姑娘輕聲附耳道:「過了這座金玉橋,便是內宮了。只怕監門衛的太監要盤問,梁大夫千萬記住我囑咐的那幾句話,便是應對。」 狄公點了點頭。 果然,一個白淨面皮的胖太監走上前來,隔簾唱道:「內承奉雷老公公要見一見請來的梁大夫,其餘人一概在轎下等候,不得擅動。」 ◎第五章 狄公這時心中暗暗叫苦。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非唯不懂,又不好多問,心中廓落無底。顯然,這齣戲必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鄒立威牽的頭,他佈置了這一切,圈套做的密密的,單捉住自己來鑽。事到如今自己還蒙在鼓裡,渾不知哪一個人要見他、有求於他,或是欲加害於他,他被牽著鼻子糊裡糊塗地闖進了這禁備森嚴而神秘莫測的碧水宮。他知道路已被斷絕,將有一場矛盾紛錯的戲劇要他來串演,是凶是吉,幻不可測。眼前又殺出一個雷太監非要見他不可,三公主的隨從嬤嬤又是怎麼一個人?她究竟患了什麼病,非得要我來醫治,卻又如此鬼鬼祟祟,怕見著人。狄公正思緒萬千,疑竇叢生,忽聽得胖太監一聲喝:「跪下候旨。」狄公慌忙跪下,他明白已到了雷太監的行齋門前。 胖太監進去稟報,少刻出來門外:「雷老公公喚見梁大。」 狄公斂眉垂手走進了衙齋,又跪下:「請雷公公大安。」 「免了,兔了,抬起頭來。」雷太監聲音纖細潤脆,並不威嚴。 狄公抬起頭來,乃見這衙齋並非富麗豪華、金碧輝煌,而恰似一廂靜謐的書齋。庭軒虛敞,窗槅明亮,正中垂下一軸名人山水,兩邊各一副灑金對聯,窗下一支瘦長的紫檀花架,上設一古瓷花瓶,瓶內插著幾枝海棠。花架旁立著大書案,書案上擺列文房四寶,一角堆積著函帙和畫軸。門邊伏一獨角怪獸,怪獸的七竅吐出嫋嫋的香煙,滿堂馥鬱。庭軒外花木扶疏,鳥聲啁啾,氣象十分清雅。 雷太監身軀微傴,穿一件光閃閃的軟黃級宮袍,朝珠鏤金冠下一副乾瘦蠟黃的臉皮,銀白的鬍鬚稀疏不齊。雖是遲暮之年、龍鍾之態,卻仍有一種咄咄逼人的威勢和尊嚴,令人凜然生敬。 「宮中已有四名御醫,王嬤嬤為何還特意遠道還請你進宮?」雷太監問話了。 狄公惴惴然答曰:「論醫道精深,自然是小巫見大巫了,小醫哪敢僥倖僭越?想來必是郭二爺的推薦,王嬤嬤才這般抬舉小醫。當年郭二爺犯哮喘,吃了小醫一帖藥,便見痊癒。如今聽說王嬤嬤也犯的是哮喘,已吃了幾味藥,尚未奏效。」 「嗯,嗯,原是郭二爺的舉薦。如此說來,梁大夫葫蘆裡的藥必有什麼異妙之處了。」雷太監閉著眼睛說話。 「小醫的丸散也無非是半夏、遠志、麻黃、川貝之類常見的藥,只是參伍得法,先後緩急合宜而已。」 雷太監咯咯笑了:「戲法人人會變,只是巧妙不同。——梁大夫高見,高見。可千萬不要弄巧成拙呵,進來這金玉橋不易,出去金玉橋恐怕尤難。梁大夫人中俊傑,好自為之,不必我再瑣細囑咐了。」 狄公口中唯唯,心內更覺詫異。這雷太監雖閉著眼睛,卻似是洞燭自明,總攬大局,這番話不正含有一片箴誡之意。 雷太監張開眼睛,和顏悅色望了一望狄公,拍了拍椅背。胖太監應聲而入。 「送梁大夫過金玉橋與王嬤嬤治病。」又回頭笑著對狄公道:「但願王嬤嬤也一帖藥便手到病除,梁大夫也省得再第二回來這裡。」說罷連連拂袖。 狄公趕忙謝恩,站起,雷太監已靠在椅背上閉起了眼睛。 胖太監引狄公曲折回到金玉橋下,對那姑娘唱道:「姑娘換轎,引梁大夫進內宮。」 姑娘和狄公分坐了兩頂黃綾紫蓋的輕便小轎,抬過了鑿龍雕鳳、嵌以金飾的金玉橋,逶迤向綠波盡頭的一幢玲瓏別致的宮殿而來。 宮殿前早有宮娥侍婢執燈候等,姑娘卷起轎簾指揮小轎拐入翠篁叢中一扇角門。角門內兩行紗燈排列,照耀如白日一般,八名官娥拱立而待。姑娘引狄公下得轎來,穿廊過軒,轉彎抹角.急步徑向內廳而去。不一刻來到一間陳設古雅,香氣濃烈的臥房,臥房後壁垂下一繹色帳幃遮了牙床。牙床前沿安放著一隻瓷鼓,權作坐凳。 「母親,梁大夫到了。」姑娘指示狄公在牙床前的瓷鼓坐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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