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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那當然可以,郭先生,」狄公困倦地答道。「你明天早上來公堂作個證人,案子具結退堂後你便可以自由自在漫遊或做你的買賣去了。」

  郭明歎了口氣說道:「畫人畫面難畫骨,知人知面難知心。這楊康年道貌岸然,器宇軒昂,端的像個人物,誰知卻是個殺人的魔王,淫人的巨奸。老爺,今夜之敘會真是別具格調,我郭明端的受益非淺。不過,我思量來狄老爺必是事先識破楊康年和卞嘉兩人,才安排出如此一幕戲文。」

  狄公含糊地嗯了一聲,只求擺脫他的糾纏。

  「妙極,果然不出吾意所料。但,狄老爺,小民還有一句不知高低的話要說:老爺你也疑心過我郭明殺人吧?不然……」

  狄公甩袖轉過了臉去,他討厭這張碎舌。

  郭明乃知趣告辭,洪參軍趕緊拽著他出書房,下了走廊外的樓梯。

  狄公見郭明走了,乃從衣袖中取出那只白手,小心將白手肘部與下面粘著的烏龜背殼分開。那烏龜一動不動,頭與四肢都縮在龜殼裡,看樣子早已睡著了。

  第十九章

  洪參軍回到書房,帶來了幾片嫩樹葉擬餵食那烏龜。狄公見他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受到傷害而隱隱痛苦的神色。他給狄公斟了一盅茶,沮喪地開言道:「老爺,你告訴我今夜的陷阱專為柯元良、卞嘉、郭明三人而設,你可並未言及楊康年啊!」

  狄公平靜地說:「洪亮,你坐下,我慢慢向你解釋其中緣故。我失落的那枚『白板』,事實上只有柯、卞、郭三人可能偷去,而這個偷的人必然捲進這四起殺人案。可能他受雇於第四個人,聽命於第四個人的指令而行動。我之所以會想到這種可能只是因了這樣一種朦朧的感覺,即後兩起謀殺案的方式有些異常。夏光和孟老太都是被狂暴粗野地殺死的,我不禁想到倘若作案的兇手是柯、卞或郭,那他們必然會從後面偷偷將刀子戳進夏光的身子,而不會掄起一塊大磚就猛砸夏光的頭顱。他們會巧妙地在孟老太的茶盅裡放一點毒藥,而不必狂暴地用綢巾活活將她勒死。

  「再說,這兩起兇殺,時間上接續得如此緊迫而地點上卻隔開得如此遙遠。這可以想像必是一個強有力的大漢,不僅精神充沛且習慣騎馬奔走馳騁於城鄉之間。柯、卞、郭三人都不相符。同時又由於兇手必然與骨董生意緊密相關,我當然便將楊康年列為第四個嫌疑。他身子魁偉有蠻力,又常騎馬去鄉間收買古碑鼎彝之類的。且他與柯、卞、郭三人一般有作案的機會。龍船賽時他在現場,之後他又異常關心官府對董梅之死的診斷。今天一早,他又騎馬去鄉間說是收買一塊古碑,因此殺死夏光的嫌疑數他為大。他的店鋪離衙門不遠,當紫蘭小姐押著方彪等三個無賴及牡丹小姐來衙門時,他必然在路上或店鋪中瞧見。此外,他尚有三個大疑點:一、儘管他否認曾去過曼陀羅林中白娘娘神廟,但他卻知道廟裡神像的台座與祭壇是分開的,這就暴露了他故意扯謊。我甚至推斷正是他偷去了那廟裡祭壇中的金器。二、他說他不認識董梅、夏光,這更不近人情。因為董梅與夏光兩人主要從事於骨董的買賣,同行間焉有不認識之理?濮陽就這麼點大,有幾個骨董經紀人?三、有關卞嘉手頭拮据之事他的話與沈八的說法抵牾不合。——這正可說明卞嘉欠他債務,受他雇用。他也處處袒護卞嘉,使不受到官府的懷疑。

  「但是,楊康年卻沒有作案的動機和背景。他給人的印象是清高恬澹,不貪錢財,不近女色,行為不苟且,生活不奢糜。一個心意在正經的骨董生意上。如果真有動機和背景的話,也只有從先世上代的夙怨舊仇中去尋覓了。

  「今夜我設下了這個圈套,雖明言針對三個嫌疑,同時還意在試探楊康年。如果柯、卞、郭三人中有一個是真正兇手,我讀假信,談鬼魂復仇,最後讓那條戴紅寶石戒指的白手突然出現,這些必定會嚇得真正兇手驚惶失措,露出真情。我唯一沒有告訴你洪亮的只是我還疑心到了楊康年。我思忖倘若楊康年是真凶,他今夜必然會潛入柯府偷聽,從而落入我布下的陷阱。

  「離衙之前,我早已吩咐了衙官錦囊妙計。當我將柯府的管家遣下,衙官早領番役將何府上下奴僕全數看管在東廂,不許聲張走動。然後,衙官自己帶了四名番役也上了這樓閣埋伏在走廊盡頭的彎曲拐角處。他們奉命逮捕任何一個想要逃出書房的人,但決不干預從外面走廊溜進書房的人。這樣安排,倘若兇手在柯、卞、郭三人之中,今夜便也無法溜掉;而楊康年倘若是真凶,必然潛來上鉤,墮入我的圈套。适才他的招供你都聽仔細了,他今夜竟敢持械而來,更證實他罪行確鑿無疑。」

  「老爺,你太冒風險了,倘若我事先知道這關節,我是斷斷不肯讓老爺如此貿然行動的。你看我今夜多麼驚惶,險些兒壞事。我一直提防著那三個人,全然不知會有第四個人的潛入,竟還帶著兇器。」

  狄公看了一眼這位忠心耿耿的下屬,笑道:「這也是兇手合當敗露。其實今夜我乃真險些兒鑄成大錯,魯莽冒失又估計失誤。我以為牆沿三對大蠟燭熄滅後,單憑八仙桌上那支蠟燭便能看清楚右首房門的動靜和桌對面三人的臉色。倘若楊康年潛來偷聽,他必然會將房門推開一半,一旦他大膽闖入,我便能迅疾揪住他並叫喚埋伏在走廊外的衙官和番役。然而我算計大錯,房門邊一片黑暗不辨五指,我無法同時窺伺房門又監視桌對面三人的臉色。當我聽見房門有動靜時,潛入者已立在我的身後,他只消一舉手便可抹了我的脖子。然而,幸好不是楊康年而是金蓮。

  「聽到楊康年適間一番供述,我乃知道原來這一切罪惡肇始于他對金蓮的覬覦,這種變態的情欲將這個孤獨的鰥夫引到了瘋狂犯罪的邊緣,把他自己的血肉之身填到了劊子手的刀刃頭。至於卞嘉,依律也不能輕饒,但願他生性懦弱,受人利用,原也無意殺人,擬判他五年八年的監禁。洪亮,還有一點莫忘了提醒我,公堂上具結此案時給牡丹小姐一個妥善的安排。我將從楊康年被籍沒的家私裡抽出一份來賞賜於她,讓她贖身從良。她是個本分可憐的弱女子,應該離開行院嫁個丈夫,靠自己的勤儉過美滿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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