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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你去楊掌櫃鋪子看看,不妨向他借一條來。我見他店鋪後橫七豎八倒著許多佛像,有泥塑的,有木雕的。作坊裡木匠往往先雕出了許多手臂放著,只等佛像的身子雕成才將手臂安接上去。我想要一條左手手臂,與真人的一般大小。並請楊掌櫃將那手壁漆成白色,再在手指上戴上一顆廉價的紅玉石銅戒指。——今夜我與柯元良等三人會面時正需用它。」

  紙窗外忽然曳過一道刺目的閃電,照得書齋透亮,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涼飆驟起,暑氣全消。

  狄公道:「看來這天片刻之間便有大雨,洪亮你坐一頂小轎去,快去快回。我在衙裡等候,時間緊迫,等你回衙來我才細細與你解釋。」

  第十六章

  傍晚掌燈時分,狄公的官轎才到柯府前廳。前廳的畫梁雕棟上早掛懸起六個大紅燈籠,每個燈籠上都貼著「柯府」兩個大金字。

  柯元良見官轎到府忙偕同管家上前恭迎,燈籠的紅光照著他瘦削疲乏的愁容。——他已在前廳等候好久了。狄公、洪亮先後下轎,柯元良趕緊躬身施禮,恭請狄公大安。狄公微笑點頭,和藹地對他說:「柯先生,因為衙裡一點急事纏住遲來了幾步,有勞久候,惟望恕諒。郭先生、卞大夫想必都已到府上了。」

  「是,老爺,大家都心中擔慮,恐怕老爺在路上遇到暴雨。你看這天,殘缺閃閃,霹靂殷殷,烏雲如壓在頭頂一般。來,老爺,往這邊。」

  柯元良掌燈引路,繞過幾處回廊亭閣,花畦假山,一路轉彎抹角都點得燈燭輝煌,照耀得如白日一般,又過一個小小廳堂便來到了一幢清雅幽靜的樓閣,樓閣上便是柯元良的書房了。

  廳堂外早已排列下兩行紗燈,奴僕角巾便服一旁侍立。

  狄公一行上來樓閣,見與昨夜來時並無兩樣,只是靠後牆新添三對大紅燭,將書房內照得炫明通亮。進門左首立著那個大骨董櫃,裡面疏落有致陳列著許多古玩瓷器和西洋舶來的翡翠盤、瑪瑙杯、玻璃缸。右首一溜牆下安放一排大書架,書架上堆放著許多函帙和畫軸。地上鋪著厚厚的波斯地毯。正中一張黑檀木八仙方桌,四面四把靠椅。——郭明、卞嘉則惴惴不安坐在書房隅角的一張茶几邊,茶几靠右邊牆上有一扇窗。

  郭明、卞嘉見狄公進了書房,忙不迭上前鞠躬拜揖,連稱失迎。狄公見他倆面容憔悴,神色困倦,一副煩悶怨苦、焦躁不安的模樣,不由心中暗喜。——他一要他們疲憊,二要他們猜疑,三是他們惶恐,然後才可見機而作,從中行事。

  狄公滿面春風,說道:「諸位先生枉駕前來聚會,實在難得。狄某身為百姓父母,深感公務纏身不得從諸公杯茗敘懷,促膝閒話。今夜正是良機,彼此只管開誠佈公,不必拘束,閒聊一宵,消磨長夜,破此岑寂。呵,卞大夫,見你平安無事我才放下心來,瞧你還拄著竹杖,往後務必小心,莫要行動太過了。」他轉臉又問柯元良說道:「今夜這裡由衙裡洪參軍服侍茶水,你可叫管家退下。」

  柯元良唯唯,揮手吩咐管家下樓。

  狄公呷了一口茶,爽朗地笑道:「這真是上品好茶,莫不就是武夷山鐵觀音吧?究竟是到柯先生家作客,名不虛傳啊!你們瞧這書房便知其主人是個高雅古樸、秉性恬澹的儒者君子了。」

  狄公談笑風生,丰采懾人,柯、卞、郭三人乃稍稍鬆馳,不感十分的拘束了。卞嘉大著膽問道:「狄老爺,那個暴徒可曾抓到?」

  「不,還不曾。卞大夫儘管放心,衙裡的番役已分頭去追捕了,還怕這暴徒插翅飛走不成。」

  卞嘉感到內疚:「我真不該在這個時刻增添老爺新的麻煩,那可怕的謀殺……」他刹住了話頭,飛快看了柯元良一眼,轉而囁嚅道:「老爺,近來公務想來很忙。」

  「卞大夫所言甚是。實不瞞眾位先生,我此刻正是焦頭爛額,四面楚歌。為此才邀爾等今夜來這裡敘會,只盼望能為我謀劃一二妙策,助我擺脫這重重困境。」

  狄公轉面對柯元良說:「柯先生不會因為我偏偏在你悲傷的日子借用府上這書房而見意吧?你是凶案的苦主,你失掉了你的愛妾琥珀。柯先生、卞大夫都是濮陽名流士紳,你們能眼看著本官日日愁眉不展而不思救助嗎?郭先生固然不是本州人氏,但你頻繁來濮陽經商,本州百姓蒙受先生許多恩惠,故也冒昧邀了你一起為我出謀劃策。如今聖上都聽納忠言,從善如流,我一個刺史更應將衙裡刑名疑難問于諸位賢明,恭候良策。我不妨如實告知你們,本州兩天裡連續發生四起殺人命案而官府的勘查毫無進展,本官至今仍面牆而立,舉步不得,如今只想聽聽諸位先生高見,使本官有路可走,有計可循。只巴望案子早有個眉目。我也深深知道這事沒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不過這也無妨,事關乎人命,哪可急躁。」

  郭明揚了揚他那修得齊整的細眉,問道:「狄老爺之意莫非還得讓我在濮陽再呆些日子幫你謀劃良策?」

  「郭先生,這話也並非一定如此說。有些十分疑難的案子尚且因了一個妙機轉折,出人意料地冰釋雪消,如那迎刃破竹一般。這幾些案子如蒙諸位鼎力襄助,或也能很快真情大白,水落石出。」

  洪參軍端上了四個彩釉瓷盆,瓷盆裡盛著美味爽口的冰鎮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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