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迷宮案 | 上頁 下頁 | |
二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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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參軍問:「這位吳先生也做絲綢買賣?」 「不,他是一名畫師。這吟詩作畫之事我是個外行,不過聽人說他的畫很見工夫。他每日從早到晚畫個不停,難怪有此造詣。」說罷走向樓梯,高聲叫道:「吳相公,樓下有兩位先生剛從京師來,你下樓來聽聽新消息吧!」 樓上有人回道:「我正在此點染一幅新畫,走不開,請他們上樓來吧!」 掌櫃愀然不樂。狄公袖中取了一把銅錢放在桌上,酬謝了店家,隨即起身與洪參軍走上樓梯。 (愀:讀『巧』;愀然:形容神色變得嚴肅或不愉快。) 樓上只一間大房,前後各一排格子大窗,上等白仿紙糊了窗櫺。窗前一後生正伏案勾描著色,畫的是陰曹地府森羅寶殿上的閻君。後生身穿花袍,頭上裹一條五彩幧頭,一派界外胡戎的打扮。 (幧:讀『悄』,古代男子束髮用的巾。通稱「幧頭」。) 畫案很大,吳峰將整卷白絹畫軸鋪展其上。左右牆壁之上掛有畫軸多卷,只是尚未精細裱糊。一張竹榻依後牆而立。 狄公二人上得樓來,後生頭不抬,目不舉,仍看著畫像說道:「二位先生且請竹榻上稍坐,小生正著藍色於畫,若停下,顏色就幹不勻。二位遠道而來,小生有失迎近,尚望恕了這怠慢之罪。」 (迓:讀『軋』,迎接。) 洪參軍自去竹榻上坐了,狄公立著未動,見後生輕提畫筆,運用自如,不覺興致大增。再細瞧筆下之畫,只覺畫面之上有不少奇特之處,尤以人物臉型及其衣著折縫為最。又扭頭觀看牆上所懸各畫,無一不顯其番胡特色。 後生畫完最後一筆,直起身,借瓷碗中洗刷畫筆之機,兩道銳利的目光射向狄公,慢慢轉動碗中畫筆,開言道:「原來是新任縣令大駕光臨!既然老爺微服私訪到此,晚生只好免去一切繁文褥節,亦省卻老爺許多為難不便之處。」 狄公問言大驚,問道:「你道我是一縣之主,何以見得?」 吳峰將畫筆放入筆筒之中,眯起雙眼,微微一笑道: 「晚生不揣冒昧,自認是個肖像畫師,故觀人容貌便有些眼力,老爺雖一身商賈打扮,但氣度高華,官威熾烈,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而威,一派官員氣象。請看案頭上這幅畫上的閻君,他雖不能與你真容比美,但仿佛就是以你為模畫下的。」 狄公忍俊不禁,心中尋思,這後生聰明絕頂,騙他無益,乃說道:「你眼力不凡,持之有故,我正是蘭坊新任縣令狄仁傑,這位是我的親隨幹辦洪亮。」 吳峰從容點頭,請狄公椅子上坐了,說道:「老爺譽滿四海,名播遐邇,不知晚生蒙何恩德,受此榮寵,竟勞動老爺屈尊枉駕而來?晚生思想來,殺雞無用牛刀,老爺總不致獅子搏兔,親自前來捉拿於我。」 狄公問:「你有被捕之預感,不知此想法從何而來?」 吳峰將幧頭向腦後推了一推。 「老爺,你我時間寶貴,我就開門見山說於你聽,還望恕我直言。今晨傳出風聲,說丁虎國將軍遭人謀害。我說這個偽君子遇此下場,可謂罪有應得!家父與丁虎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世人皆知,亦非始於今日。但丁虎國之子丁禕卻無中生有,造謠惑眾,誣我心存殺他生父之意。丁禕在此一帶鄰里轉悠已一月有餘,千方百計從店掌櫃口中探我動靜,一面又指鹿為馬,遇事生風,飛短流長,惡意中傷於我。由此想來,丁禕無疑已將我告到老爺衙門,誣我壞了他父親性命。若是別的縣主,他會立即遣差役前來拿我去大堂問罪,但老爺你一向睿智穎達,自非他人可比,因此,老爺覺得不妨先來此訪我一訪,觀我舉止,察我言行。」 洪參軍見此玩世不恭之態,聽此不冷不熱之言,氣得跳將起來,高聲道:「老爺,這狂生如此無禮,豈能容他胡言!」 狄公抬手,淡然一笑,止道:「洪參軍休要動怒,吳相公與我素昧平生,今日卻一見如故,開誠相見,我對他倒很是喜愛。」 洪參軍面帶慍色快快坐下。狄公又對吳峰說道:「吳相公真不愧是個痛快之人,我也要象你一樣直來直去。我問你,令尊乃當今兵部大員,身列朝班。你出身如此高門,不思在首善之區養尊處優,咽肥飲玉,卻隻身來此窮鄉僻壤久居,此為何故?」 吳峰向牆上畫軸溜了一瞥,答道:「老爺有所不知,容晚生慢慢道來。三年前晚生入闈應試,得了個秀才的功名。本應發奮進取,殿試中金榜題名,亦好遺澤芳香,光宗耀祖。但晚生卻不思長進,對仕途榮枯看得甚輕,故決意輟學中途,專一從畫。此舉系列門牆,有拂春暉,使家父大為失望。但他終於拗晚生不過,乃修關書一紙,將長安城中兩位繪畫大師聘至家中,拜為西席。二業師自是耳提面命,誨人不倦,晚生有此良師親炙,雖算不上學而不厭,始時倒也用心習學。有此春風化雨,晚生自是登堂入室,學業日長。但時日一久,晚生見他二人畫風古板,抱殘守缺,便漸生改換師門之心。 (闈:讀『圍』,科舉時代對考場、試院的稱謂。) 「半年前,晚生在長安城中偶遇自西域而來的一名頭陀。見他以『凹凸法』所作之畫色彩鮮豔,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出神入化,晚生眼界大開,明白我大唐繪畫藝術欲獲新生,就須習學此種畫法與風格。從此晚生心中無法平靜,自思何不拓荒先行,獨闢蹊徑?故決意親赴西土,以求藝術真諦。」 狄公冷冷道:「據本縣觀之,我大唐書畫、舞樂、建築、雕塑、巧思、百戲等諸藝光輝燦爛,扶桑、泰西均自慚形穢,膛乎其後,實不見還有哪一番國胡邦堪為我師。雖然,對於描金作畫之事,本縣並不冒稱行家裡手,但亦知凹凸之法自隋有之,無需你西求。你講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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