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柳園圖 | 上頁 下頁 | |
二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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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開了口;「狄老爺,這枚戒指是十五年前我送給她的,請求老爺允許我戴著它去西天。」 他低倒了頭無限深情地看著這枚戒指,口中念念有詞:「藍寶石,藍寶石——這並非巧合,曾祖父的藍寶石被人拐騙而逃出柳園,我的藍寶石由於我的貧困潦倒而被迫辭別柳園。……」 「她嫁給梅亮後,梅亮的萬貫家財並沒有給她帶來真正的幸福。一天她苦苦哀求我,要我寬恕她當年鼠目寸光貪圖富貴,她要與我重續舊好。她說即便是從此荊釵布裙,啜菽飲水也自心甘,強似在梅府受罪。並說她已遣放了家中所有奴僕,京城裡又發生了癘疫,梅亮天天要去廣成倉辦糶糧放賑事宜,我倆正可以重溫鴛夢,繾綣纏綿一陣。後來,她又說要與我帶了金銀細軟一同逃走,到遙遠的地方做長久夫妻永不分離。」,狄公打斷了他的話:「梅亮死的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何朋仰起頭來,痛苦的表情漸漸緩解,他的臉上泛漾著一層淡淡的紅暈。 「事情很簡單。半夜梅亮闖進了花廳東廂房。我們正沒奈何處,梅亮先開了口。他說:『你們悄悄一同離開長安吧!我決不干涉。你們在一起或許是對的,我可以資助你們盤纏』,藍寶石對我叫道:『殺死他!我不需要他的憐憫,只有你才有資格憐憫我、寬恕我。屈辱的日子我受夠了,他不僅沾汙了我的身子,而且沾汙了我的靈魂。』「十多年的羞辱一齊湧上心頭,人說惡向怒邊生,我被她這一番話激起了殺性。當即我便上前一把揪住梅亮的衣領,掄起一方石硯向他頭上砸去。砸碎了梅亮的頭還不解恨,又朝他的背脊、胸前狠狠踢了幾腳。 「接下來是如何處置這老鬼的屍體。她說,看他身上衣褲淩亂,頭殼破裂,不如順勢將他拖到花廳的青石樓梯下,就說是他不慎失腳墜跌下樓梯而死。——當然,我們還佈置了疑陣,假造現場,意圖迷惑官府。——我想這些供述也差不多了吧,左右是『失其頭』了,此乃天意,豈能躲避?」 四名黑袍黑帽兜的收屍隊走上堂來,將蘆席卷裹緊了梅夫人屍身,抬下堂去。 何朋面色陰鬱,神情恍惚。兩眼射出一種憂鬱痛苦的幽光。 通姦殺人,依律擬斬。何月在供狀上畫了押。狄公在陶甘遞上的判狀上朱筆簽批,蓋了大印,命喬泰、馬榮將兇犯何朋驗明正身,立即縛去西市斬來報訖。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大風乍起,烏雲奔馳,豆大的雨點終於落到了地面。 驚堂木一響,狄公宣佈退堂。 兩名衙卒上前用死枷枷了何朋,釘了腳鐐手栲,押解而下。 何朋仰天長籲。呆呆地望著手指上那枚寒光閃熠的藍寶石戒指。 第二十章 雨愈下愈大。衙署外三街大市擠滿了歡奔雀躍的百姓。有的額手稱慶;有的擎香遙拜;有的載歌載舞;有的赤足狂奔。——癘疫即將終止,朝廷很快便要遷回長安了。 狄公欣喜之餘隻感到頭暈目眩,全身疲乏。他不知這是半個月來勞累的正常反應,抑還是不知覺中老態已至。 突然狄會聽見衙署外有小販的叫賣聲,忙踱出衙門一看,見是個叫賣油布油紙的小販。小販正在與街上的行人討價還價哩。 狄公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癘疫一旦驅除,京師馬上便會恢復她昔日的繁華,人民的生活很快便會得到改善。他作為專擅一時的京都留守,也可以金殿謝職,問心無愧了。 狄公沏了一盅新茶,換下官袍,給鳳翔的妻室兒女寫了一封家書,細細備述了半個月來的艱難苦衷和思念之情。 這時陶甘、喬泰、馬榮——他的三位忠實的親隨都回到了內衙。 喬泰道:「老爺,我們將何朋押去西市時,我問他是如何手段殺的葉奎林,竟打出他的一顆烏珠來?何朋茫然若失地望著我,說他並不曾殺了葉奎林,又說葉奎林殘忍狡詐,貪狠暴戾,犯有人命,本是罪由應得。我很是疑惑。」 狄公笑道:「何朋所言是實。他並沒有殺葉奎林。」 陶甘、馬榮也詫異地面面相覷。 狄公慢慢開言道:「聽緋紅說那天夜裡她並沒有跳上那繡榻去跳舞,故何朋在柳園的樓閣裡未必能看清緋紅的身影。緋紅又是單身去的葉府,連那五福酒家的施掌櫃都不知道。再說,何朋總不能予先便泅渡過運河來,爬上石柱,伏在窗臺外窺伺長廊吧?那他又怎能這麼湊巧正在葉奎林虐害緋紅時突然跳進長廊,行兇殺人?何況何朋身子短粗,也不易從石柱爬上窗臺。」 「但緋紅不是說那跳進長廊的是何朋嗎?」陶甘問。 「不!她僅僅疑心是何朋。當時她正在鞭笞下拚命掙扎,窗臺外跳進一個黑影來,她未及細看,便愴惶掙脫出身子逃下了枕流閣。即使她想細看,那黑影可能蒙了面,也可能背著燭光,看不親切。緋紅一意挑唆何朋殺葉奎林,故危急之時當真便以為是何朋前來搭救於她。而事實並不如此。」 「這兇手又可能是誰呢?當然如今看來不是兇手,而是豪傑,是義俠了!」馬榮說道。 狄公看了他一眼,輕輕撫摩了一下顎下的一把又長又黑的美髯,說道:「我從緋紅的話裡作出一種推斷,這推斷與眼下的案情事實皆相符合,但我還無法證實這一推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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