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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我哀哀求饒,侯爺哪裡肯聽?一面猛抽,一面怒駡,我疼得在榻上亂滾。突然,颯颯竹簾一動,從窗外跳進一個人來。侯爺回頭一望.手中的鞭子不覺落到地上。我急忙抽身逃出了長廊,奔下樓梯,幾下一轉,便逃出了葉府。」

  說到這裡,緋紅不覺氣喘微微。狄公示意陶甘遞上一杯茶,緋紅接過仰脖一口喝幹。

  狄公問:「小姐看清了那跳進長廊的人是誰?」

  緋紅想了一想,答言:「奴家想來定是何將軍無疑了。奴家當時那敢仔細看覷?忙不迭逃脫了身子,便匆匆向家裡回去。誰知剛走到衙門牆外小巷,偏又撞上兩個收屍隊的無賴,纏住我不放,後來又來了一個自稱盧大夫的人更是陰奸狠毒,拽著奴家要去他家。倘不是正撞著個巡值的軍官,這盧大夫必將奴家欺侮了。——昨夜也是合當多事,如今想來都還有許多後怕哩!」

  她睜大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羞怯地望著狄公,眼睛裡閃爍著晶亮的淚花,聲音漸漸輕微。

  「今天當我聽說侯爺被人殺了,真是又驚又喜,果然何將軍動了刀刃。爹爹說了,我們得立即離開長安。」

  狄公招手示意,袁玉堂又被帶進內衙。

  狄公口氣溫和地問道:「袁先生,你又為何將你妻子被鞭子抽死的情景演成木偶傀儡戲,讓人觀看?」

  袁玉堂答道:「為的是讓復仇雪恥的火焰在我胸中永不熄滅。不殺葉奎林,小人死難瞑目,也無顏見緋紅她母親于黃泉之下。如今葉奎林果然被何朋殺了,又聽說老爺已將何朋拿獲歸案。小人冤仇已報,心中大快。只恐怕狄老爺就葉奎林之死要奈何小人了。

  小人設下圈套是實情,那敢抵賴?只望狄老爺知了原委,詳情超豁。」

  狄公道:「袁先生,律法從不曾有禁止人設圈套的條例,殺人抵命,那是兇手本人之事。再說何朋與葉奎林並不完全為緋紅引起糾隙,他們這幫殘渣餘孽間的恩怨淵源都有幾百年了。來,緋紅小姐,將你的耳環拿去吧,你的名字正與耳環上的紅玉石相符。

  你冒名珊瑚,我想也正是同一層含義吧!噢,袁先生,我最後想告訴你們一聲的是:我捉拿了何朋,為的是他企圖污辱你的女兒藍白小姐。」

  「什麼?」袁玉堂吃一大驚。「何朋要污辱藍白?」

  狄公道:「你回去自問藍白吧!好,你們可以走了。」

  袁玉堂偕緋紅又向狄公再跪謝恩,徐步退出。

  馬榮忙問狄公:「老爺是如何看破袁先生父女與葉奎林之死之間的機關的?」

  狄公捋了捋鬍子,慢慢答道:「首先,你告訴了我,袁玉堂將他妻子被葉奎林打死的情景製成了木偶傀儡戲。這固然是為了誓志不忘,但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引起衙門官員的興趣。如果真有那樣的機遇,他便會如實將冤情和盤托出,然後遞上狀紙,告葉奎林。

  「後來我聽說一個名叫珊瑚的歌妓撥弄挑唆于葉奎林與何朋之間,有意引起兩家爭風吃醋,互相殘殺。枕流閣長廊上撿到的那枚紅玉石耳環,使我想到這歌妓很可能便是袁玉堂的女兒緋紅。因為她的名號珊瑚與緋紅本很近似,而那枚耳環上的玉石又正是珊瑚色,或者說緋紅色。於是我便想到刻找緋紅小姐來衙署當面驗證。緋紅小姐耳垂上果然貼著塊膏藥,而且真是能歌善舞,容貌端麗。」

  第十七章

  黃昏漸漸降臨,晚霞在西天疊成一道道由淺紅到深紅的光弧。

  梅府正做著隆重的功德道場追奠梅先生。殿堂裡燭火高燒,香煙繚繞,白幡低懸,孝嶂排列,一派哀穆的氣氛。普恩寺來的一班高僧正圍著梅先生的棺柩搖響靈杵,打動鼓鈸,宣揚諷誦,咒演法華經。一面撚動著脖子上掛下的佛珠兒,一面敲著木魚。念經析禱畢,唱喝發牒,請降三寶,證盟功德,禮佛獻供,召亡施食,不必細說。賓客弔唁者都立在外廳,黑簇簇人頭攢動。

  狄公、陶甘趕來梅府時,儀從鹵簿,旗幡鼓吹,一應免了,故沒有驚動大家。

  他們進梅府大門便轉去大花園,沿假山曲沼,穿過粉牆隅角的花瓶形門闕踅進了庭院。——從庭院可看到殿堂裡閉殮誦經等各項祭奠儀式。青石臺階上恭立著弔孝的賓客。

  狄公、陶甘步入殿堂才看見梅夫人一身縞素,婷婷然站立在祭台邊。端莊矜持,儀態萬方。狄公、陶甘上前向梅夫人施禮致哀,表示慰悼,從侍者手中抬過一柱香,恭敬插進梅先生棺柩前的一個紋著狻猊圖案的古銅香爐裡。然後恂恂退出殿堂,走下外廳的臺階回到庭院。狄公頓覺空氣一新,微微感到有一絲輕風拂過臉面。

  「陶甘,你看天上的烏雲開始移動了.我已經感到有涼風吹來。」狄公高興地說。

  陶甘眯起眼睛,仰望著天空。

  狄公又道:「天要變了。只需一場大雨,京師的癘疫便可望好轉。倘能連續幾天普降甘霖,癘疫很快便會削弱,京師就要恢復昔時的繁榮興盛,聖上也要回駕了。」

  陶甘頻頻點頭,又看了看天,臉上不禁也漾開了喜色。

  狄公道;「梅先生喪葬落土完畢,你便立即將梅夫人移家去鳳翔。目下,她孀居長安,很不適宜,且有危機。」

  陶甘答應,說道:「我已通報了梅先生的遠房族侄,暫時由他來京師接管梅先生產業,具體家財承繼事項須等梅夫人以後回長安定居時由他們自己商定。」

  狄公點頭稱是。忽又喟歎一聲說道:「僅半個月之前,我還同梅先生在這個庭院裡賞月品茶,商討著安定局勢的良策。誰知倏忽已作古人:真所謂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啊!——噢,我想起來了,陶甘,今夜我們既來了梅府,不妨去看看梅先生當日出事的地點。記得是東院花廳中央的青石樓梯下.」

  這時,殿堂的祭奠儀式剛完畢,賓客們正慢慢出了外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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