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柳園圖 | 上頁 下頁 | |
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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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慢慢抬起頭,當她看見狄公手上那枚耳環時,臉面不由頓時變得如白紙一般。 狄公見此景狀,心中明白三分,便吩咐陶甘將她先帶下到外廳。 他回頭又問袁玉堂:「袁先生與六年前被葉奎林鞭打至死的女僕有什麼關係?」 袁玉堂微微一愣,乃從容答道:「那女僕並非別人,正是賤妻。」 「是你將妻子賣與葉府的?」 「不,老爺,賤妻最初是典押給何將軍的。」 狄公驚問:「何朋?——你是說新月橋下那柳園的主人?」 「是的。家父原來欠下何將軍一大筆錢,家境貧寒。利上滾利。家父憂急之下竟一命歸了陰,債務便落到小人頭上。小人便進何府為傭,做了奴僕。何朋見賤妻有些姿色,定要我將她典押債務。小人無奈,只得依允,留下賤妻在何府,抱了藍白、緋紅兩女兒四出流浪,乞討為生。 「葉奎林與何朋是世族通家,時常往來。後來何府衰敗,何朋便將典押契約轉給了葉奎林。從此賤妻便成了侯爺家的侍婢。六年前的一天夜晚,葉奎林喝得酪酊大醉,定要賤妻裸身跳舞,供他淫樂。賤妻抵死不允,便被那畜生用鞭子活活抽死在長廊那張繡榻上。」 說到這裡,袁玉堂不覺聲音轉悲,兩眼閃出晶瑩的淚光,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狄公不覺動了慍怒,問道:「袁先生當時因何不去官府告了他?京兆衙署大門不是有一面大鼓嗎?你只需捶響那鼓,口中喊冤。官府自會替你作主的!」 袁玉堂的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 「官府,官府,道是官官相護。我一個奴僕的身子敢去鳴鼓喊冤?就是官府准了狀紙,也無論如何告不倒侯爺的。——小人講句不知高低的話,狄老爺新來京師,對官府與世家貴族的齷齪勾當又能知曉多少?」 袁玉堂慘淒地笑了一笑,又說道:「小民百姓的命,不正如小人那木偶傀儡一樣被人牽制、撥弄,要立便立,要倒便倒,要生便生,要殺便殺麼?」 狄公說:「於是你就自己設計下一個圈套,讓你的女兒緋紅用歌舞聲色去離間何朋與葉奎林的關係,周旋其中,播弄挑唆,挑起他們的糾紛,利用這兩個色鬼的驕淫狠暴互相殘殺,達到你為妻子報仇雪恨的目的。只要一人動了殺機,最後必然兩敗俱傷,因為殺了人的要伏法。袁玉堂先生,但你就不顧恤你自己的親生女兒,讓緋紅小姐,這個可愛而柔弱的姑娘在兩個色中餓虎間危險地掙扎閃避。萬一有個山高水低,豈不誤了緋紅終身?」 袁玉堂聽聞此言驀地大驚。仰頭見狄公臉色威毅中露出慈祥,便索性大膽亮了底。 「老爺料事如神,小人哪敢再瞞老爺?只是緋紅這丫頭願意冒這風險,她深愛自己的母親.只要葉、何之間動了刀兵,她就是死了也含笑九泉。」 「萬一這兩條惡虎要傷害緋紅呢?她又如何抵擋得了?」狄公又問。 「五福酒店的施掌櫃每回都陪她去。他有一招飛刀絕技,平時從不露眼,十分危急時便能招架一陣救出緋紅。」 「噢,是不是那個駝背打鼓的!」 「正是他。他是一個江湖豪傑。——藍白的武藝都是從他手上學的。」 狄公點頭頻頻。 袁玉堂又道:「葉奎林絲毫不知緋紅身世,一直當她是某個坊司行院的歌舞妓。駝背施掌櫃卻與他虛與委蛇,假意拉皮條,在贖賣緋紅的身價上討價還價,拖延時日。一面暗中求助於何朋、激怒何朋,挑起他們爭鬥。果然何朋殺性起,動了手。葉奎林惡貫滿盈故有這般下場,真是天理昭彰,絲毫不爽。」 狄公問:「藍白小姐可知曉其中委曲?」 袁玉堂正色道:「老爺,我那藍白卻是個專弄刀槍棍棒的女子,生性暴急,嫉惡如仇。學了點薄薄的武藝便要劫富濟貧,周人急難。遇事好打抱不平,最易惹弄是非。故我從不敢在她面前吐露半個信兒。倘是她知道了她母親的遭遇,不顧深淺高低便會闖入葉府做出人命來。到頭來也不免被官府誅殺。因此上小人還是擇了緋紅暗行機宜,不肯讓藍白魯莽造次,壞了大事。」 狄公點頭道:「袁先生暫且去外廳等候,我這裡要單獨問問緋紅小姐。」 馬榮陪同袁玉堂出去外廳。 陝甘奉命將緋紅帶進內衙。 狄公和顏悅色地對緋紅說:「緋紅小姐,你父親已將你們父女如何設計為你母親復仇之事告訴了我,休要驚怕。我只想請你詳細講一遍昨夜葉府那長廊裡發生之事,不許有半點遮瞞,細節也須講清楚。」 緋紅嬌怯地望了一眼狄公,見狄公顏色溫和,不覺稍稍壯大了膽。柔聲細氣地開言道:「昨天侯爺要我一個人去葉府,我問為什麼,他說他有話要和我一人講。我問是不是有關我贖身金額之事,他笑著點頭說道,正為此事。他想避開那五福酒家的施掌櫃與我單獨商約一個最高限額。我心想莫非他已認出我來,故意使手段賺我一個進府。他說他將付給我主人一大筆錢銀,並私下還要給我打制許多首飾,要我今夜瞞過保人,單獨去他那裡。 「我答應了。夜裡爹爹正好不在家,我提了月琴剛待出門,藍白問我去哪裡,我謊稱去約施掌櫃唱堂子。她不好再問,我出了門便徑去葉府,「侯爺親自為我開的門,他滿臉笑容將我又帶到枕流閣的長廊。我坐下繡榻正待彈琴唱一支曲兒,他說不需唱了,要我站上那繡榻跳個舞。——他又想氣氣河對面的何將軍了。我見竹簾外對面柳園的樓閣上果然正有燈火。 「我剛要踏上那繡榻,侯爺笑著叫我過去嘗嘗那糖汁生薑。我不知是計,剛走近桌邊,侯爺突然一把扯住我的頭髮,痛得我直叫喚,耳朵垂險些兒都被撕破。他瞪大了眼睛怒氣衝衝地說道;『好一個歌舞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麼?你娘就被我用鞭子抽死在這張繡榻上。你不叫珊瑚而叫緋紅,你還有一個姐姐叫藍白。你爹是個耍猴演木偶傀儡戲的。我問你,你為何幾次三番要與何朋這狗娘養的眉來眼去?你以為瞞過了我,你這個賤貨!我待你不薄,何朋這窮光蛋有何起解?引得你身在曹營心在漢。—— 今夜我倒要出出這口惡氣。』說著掄起手上鞭子便沒頭沒腦向我抽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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