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黃金案 | 上頁 下頁


  ◎6

  夜色漸深,大街上車馬在來,行人漸多。穿扮奇異的香客也各各設下貨攤,貨攤邊往往點起一盞五彩玻璃燈,光明通亮,晃人眼目。

  橫街轉角上有一爿大酒家還開著,招牌上掛起「陶朱居」三個金字,生意兀的興隆。喬氛馬榮拂起珠簾進去,一看帳臺上那水牌,嚇得連連咋舌——一席酒菜要抵他們半個月的俸銀——兩人口稱晦氣正待退出來,這時店堂裡一個吃客步上前來,手上抬起一個酒盅覷著他倆,口中稱道:「兩位兄弟,陪鄙人喝兩盅吧。」

  喬泰皺眉道:「客官素昧乎生,如何相邀?」

  馬榮貪饞,又見那吃客瘦骨磷峋,一副斯文相,料無惡意,笑嘻嘻道:「我們兩個又不是沒銀子,少嘴缺舌的,自己不會吃,偏與你廝陪?」

  那吃客正色道:「兄弟這話便見生分了。鄙人之意是道兩位同席用餐,酒足飯飽後共賞這春江花月,豈非風流儒雅之賞心樂事。哪敢輕覷了兩位闊爺!——今夜鄙人分得了點紅利,思想與幾個解趣的朋友廝伴廝伴,吐吐心曲。兩位兄弟如不嫌憎,過來我桌上認個朋友,這酒錢我惠了,哪還要你們掏摸腰包?這江湖上行走,第一等要緊的便是朋友大義。」

  馬榮咧嘴大笑,這一番話正中他的心意,又說得體面,遂應道:「行過春風,便生夏雨,相會今日破費了,明日我哥兒倆請你的。」一面扯了喬泰衣襟,隨那吃客入席。

  兩下坐定,乃見桌上酒菜豐盛,那吃客並不曾動過杯箸,看似專治一席等候什麼朋友的。

  果然吃客開口道:「今日鄙人原邀了一位同行來這裡小酌,看來他是爽約了。來,來,我們吃吧,今夜務必盡醉而歸。」一面又喚過酒保添了些酒菜。

  喬泰緊皺雙眉,心中老大疙瘩不解,又經不起馬榮一意攛掇,也便將就坐了,只等他們兩個先動杯著。一面又細細端詳那吃客相貌,揣測他的身份。

  吃客雖五十裡外年紀,卻鬚眉星白,一團稚氣,郁發於外。兩條細眉似含蘊著無窮智慧。一對眸子烏珠水晶,界限分明,十分出神。

  「鄙人名喚蔔凱,是河西船業主葉守本的經紀人,管掌廠塢錢銀帳目一併器械採辦,匠藝薪水。得閒時也做詩,故爾愛吃酒賞景。不一味以文會友,也以義會友,以利會友。兩位兄弟日子長了,自然識得鄙人心性,雖不敢稱豁達放浪,卻是不肯胸中存半點芥蒂過夜的。」

  這一番別致的自報,果然驅盡了喬、馬兩人心中的疑雲,席間頓時活動起來。馬榮只顧挑好吃的往嘴裡送,酒吃滑了,不覺十來盅下肚。喬泰也有了三分醉意。

  蔔凱的身子飄飄然,忽作色道:「兩位雖如此裝扮,在下猜來,恐是衙門裡做公的。」

  喬泰暗吃一驚:「卜先生,此話從何說起?」

  蔔凱笑道;「新任狄縣令昨日蒞任,就差遣兩位來市井轉悠,暗中勘察,令人敬佩。你兩位倘真是沒營生的痞子、閑漢,能這般逍遙自在?」

  喬泰語塞,心中詫異。

  馬榮搶道。「卜先生只猜得一半。我這裡索興問一聲,先生久在蓬萊,當方土地,前任縣令王老爺,先生可曾打過交道?」

  蔔凱一愣:「兄弟說的是那王立德玉縣令麼?他不是早死了麼?不然你們狄老爺如何接任。」

  馬榮道:「死自然是死了,但死得不明自,內裡還有些蹊蹺……」

  喬泰以眼示意馬榮。馬榮頓悟,忙改口道:「卜先生何不先說說王老爺活著時情景,譬如,他對下屬吏員苛薄否。」

  蔔凱又笑:「在下對衙門裡的事一向不甚留意,他日見有與王老爺熟識的,一定引薦與你們,你們自個去盤問詳裡。兩位兄弟也莫見笑,在下上心的只是詩酒女子,離了詩酒女子,便不覺有生之樂趣。任人罵我作老奴狂態,也不生氣。」

  馬榮拍手道:「卜先生好解趣!我們只是詩不會做,也不屑做,那酒與女子卻也是十分上心的。」

  蔔凱小聲道:「今夜即隨我去開個眼界如何?這勾當真可稱是老馬識途了。」

  馬榮見喬泰也無相拒之意——狄老爺不正是命他倆各處茶樓、酒肆、妓館、賭場轉轉麼——遂一手拉起蔔凱催他引路。

  三人出了「陶朱居」,蔔凱撩起長袍領著喬泰、馬榮兩人穿街拐巷,轉彎抹角,來到一個小小的水碼頭。碼頭邊停泊著一葉小舟。

  蔔凱跳下小舟,喬泰、馬榮雖有狐疑,也只好跟著上了小舟。只見卜凱與那艄公耳語幾句,小舟便剪開波浪向江心蕩漾而去。

  喬泰小聲問:「卜先生要將我們帶到哪裡去?」

  蔔凱咯咯笑了:「還沒問你兩位大名哩。你們看見遠處水面上掛起一串串燈彩的那條大船麼?不瞞兩位,那是一條花艇——紙醉金迷地,海上溫柔鄉。」

  馬榮遠眺,果見一條大船,披燈掛彩,十分華麗。

  「卜先生,我名喚馬榮,這位是喬泰哥,我倆是盟過誓的弟兄,最看重的便是信義兩字,如今在衙門裡狄老爺手下充役。卜先生尚義氣,不妨從今後便認個朋友,遇有緩急,也可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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