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黑狐狸 | 上頁 下頁 | |
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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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意法師盤腿端坐在禪床上,手中拿著一本讖緯。秘籙簿。他臉色黝黑,眉毛濃粗,兩頰上長著一圈參差不齊的絡腮鬍子,正中露出厚厚的兩爿嘴唇。光腦袋縮在寬大的雙肩之間,獅子鼻,闊綽口,一雙蛤螟眼凸出在眼眶外。他身上那一領打了補丁的大寬袖斜襟憎袍散發出一陣陣汗臭,與禪堂裡的香煙味混在一起。 (讖緯:讖書和緯書的合稱。讖是秦漢間巫師、方士編造的預示吉凶的隱語,緯是漢代迷信附會儒家經義的一類書。讖:讀『襯』) 「我不去。」他神情漠然地注視著縣衙裡來的高師爺,「我今日進了午齋便要離開金華。」 高師爺發了急,心裡著實詛咒跟前這個醜和尚,口上又不便發作。他奉了縣令羅應元之命,前來過敏悟寺邀請如意法師今夜去衙院參加詩人們的聚會——法師是縣令敬仰的高士,又是名聞海內的風雅詩僧。 「大師父若是不肯赴今夜的宴會,羅老爺責怪下來,在下可吃罪不起,老爺說了,今夜在行院裡略備小的,明夜,那便是中秋了,還得去城外翠玉崖擺下賞月的野宴,說是人人要飛觴做詩,務必盡歡而散,庶不負了這團圓明月,人間佳節。」 「羅大人為何不自己來邀貧僧?」法師不滿地嘟囔。 「大師父有所不知,今天一早,刺史便將老爺召去府衙議事了。這金華府七個縣的縣令老爺都到了。刺史還設下了午宴招待他們,故一時脫不了身。大師父,今夜的酒宴實也只是一次小小的聚會,邀請的都是大有名望的詩人雅士。」 「都還有些什麼客人?」法師粗率地問道。 「噢,一個是邵樊文邵學土,他是當今名聞海內的大詩人,前任長安集賢殿知院事。還有禮部郎中張嵐波,兩位老爺而今都是致仕退職了,他們今天一早便到了羅老爺的衙院。 「原來是這兩位大老爺,他們的詩如亂蟬噪枯柳一般,貧僧早見識過了。這宴會端的萬萬赴不得。」 「大師父,客人還有狄仁傑狄縣令,我們鄰縣浦陽縣的正堂老爺。他奉刺史之召,昨天剛來金華。他答應今夜赴羅老爺的宴會。」 法師暗吃一驚,道:「浦陽縣的狄仁傑老爺。他究竟為何要來赴宴?他的詩平淡無奇,稱不上是一個詩人。」 「呃,狄大人是我們羅老爺的至交,且又是同秩同行,聽說還是一榜的進士。他出席宴會是理所當然的。」 如意法師的一對蛤蟆眼凸得更厲害了,厚厚的嘴唇哆嗦了幾下,露出嘴裡兩排高低不平的大黃牙。他低頭自語道:「有趣,有趣。聽人說這狄仁傑很有點鬼聰明,只不知他對黑狐狸如何看。」他抬頭望瞭望高師爺道:「回去稟告羅大人,就說是貧僧接受了他的邀請。呃,問你一聲,羅大人怎的知道貧僧在這裡?」 「早有風聲傳說大師父兩天前便到了金華,羅大人趕忙打發在下來這寺廟打聽虛實,便有人告訴我說大師父正在這敏悟寺掛錫。」① (注①掛錫:佛教名詞。錫,錫杖。掛錫為行腳僧投寺院暫住之意思。亦作「掛單」、「掛搭」。) 「原來是這樣。我只是今天早晨才到這裡,不知哪個好事的嘴象這走水的槽,竟驚動了羅大人,特來邀請。高師爺,你可以回去了。」 高師爺躬身施禮,道聲「師父請自穩便」,便退出了禪堂。 如意法師若有所失地又將手中那冊讖緯秘籙簿翻開,指著上面一頁,猛然驚道:「黑狐狸真要顯身了?」 他合上冊簿,瞪著一雙蛤蟆樣的大眼睛木然地凝視著寺門。 ◎第二章 一頂寬敞的雙人官轎正迤儷抬向金華縣正衙大門。前後朱幡皂蓋,牙仗排列,十分齊整。街市兩旁店鋪門沿都懸掛起了燈籠和彩飾。行人覺是官衙儀仗都紛紛回避一邊。 轎內坐著縣令羅應元和狄仁傑。正午的秋陽尚有絲絲熱辣,兩人的烏紗帽沿和深綠官袍都有些汗濕了。 羅應元打了個哈欠,撚著頷下那一絕修得齊整的小鬍子,說道:「狄年兄,州府的事總算商議完了。我們得盡情地樂一樂。我已制定了這兩天詳細的安排,你一定得賞小弟的光。值此中秋佳節,又是高朋遠來,這可算是金華縣多年難得的一次詩人盛會啊!年兄可知道朝中的詩界耆老邵樊文大人也應小弟之邀答應踐會了。他乃是當今文壇泰斗,致仕前兩天還為聖上起草聖諭哩。還有禮部郎中張嵐波,原也是聖上極寵愛的內廷詩人。他正是這金華籍的人;這次適逢他回鄉祭祖,正趕上了今晚的盛會。——年兄,再加上你的光臨,更使這次盛會增色不少。」 「羅相公謬譽了。我於作詩可謂是最無緣份了。這詩人的雅位何需我來添個屍位。且中秋原是家庭團圓的佳節,倘不是刺史大人吩咐有公事商議,我還得趕回浦陽。再說,那裡還懸著一樁公案尚未具結哩。羅相公恁的好客,若不是你的詩引動了他們注目的話,這邵、張兩位大人焉肯就屈尊枉駕而來?我聽說他們還是十分挑剔的人。」 「狄年兄有所不知,我這金華街院當年曾是先皇九太子的王府,裡面樓臺亭館、花園假山、水殿風榭、回廊曲沼甚是壯觀,且多有明花奇葩、嘉羽瑞木環繞裝飾,這是最能引動詩人雅興的一個大好去處。——呵,想來此時,邵、張兩大人已駕臨敝衙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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