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紅閣子 | 上頁 下頁


  「年兄正可借此在這樂苑逍遙幾日,領略領略這裡的旖旎風光,絕妙人情。真所謂處處花草鬥錦繡。家家杯斝醉笙歌。年兄俯視幾日,也是快事。」

  (斝:讀『甲』,古代酒器,青銅制,圓口,三足,用以溫酒。盛行于商代和西周初期。)

  狄公搖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賢弟莫要強人所難。再說也師出無名,吃人嘲笑。」

  羅應元笑道:「這有何難?」說著從腰間摸出一顆印璽,往狄公手中一塞。「年兄再莫推卸,這是金華縣正堂的官印。這裡官署衙務,刑房掌案,你一人管治。役丁皂隸,牢頭禁子,也由你一手分撥。——我這裡再不回去,太太陰沉下臉,徵色發聲,小弟狼狽可知。」

  狄公素知羅應元秉性風流,放浪豁達,且又懼內。這三日在樂苑逍遙,羅夫人正不放心哩。一時也不由動情,接了印璽

  馬榮又一旁攛掇:「老爺也就成全羅大人一遭,遲了一二日回浦陽,總不會令羅大人尷尬。」

  狄公問:「不知目下這金山樂苑由誰人攝管政務?」

  羅應元道:「這裡的裡長叫馮岱年,一應官署政務由他一手掌管。樂苑的妓館、賭局全是他獨個經營,故爾十分富綽。他會協助你辦妥一應庶務。」

  羅應元一面說一面坐進官轎。吩咐吹滅燈籠燭火,悄無聲息星夜回駕金華.

  狄公望著羅應元遠去的官轎,惘然若失。忽然官轎又回轉來,羅應元伸頭出轎窗對狄公說:「險些忘了一件大事,今夜還有一個宴會。」

  狄公失聲問道:「什麼?宴會?」

  「狄年兄,今夜樂苑各界名流在白鶴樓排盛宴請我,事亦望年兄代勞。正可見見這裡的領袖人物,那個馮岱年正是為頭的。你告訴他們,我已委託你全權管攝樂苑一應衙務,並請他們驗看印璽。然後你愛如何干,悉聽尊便。了結李璉一案,將公文驛馬送來金華即可。」說罷官轎抬起,飛一般消失在夜霧裡。

  馬榮得意道:「不管這位羅大人打什麼鬼怪主意,我們倒可在這裡盡情觀玩幾日了。」

  狄公搖頭道:「只呆一天。——羅縣令不是說李璉自殺一案只是填寫具結公文而已,又不是叫我們偵查曲直,盤詰是非。——我們快回客店換上公服就去赴宴吧!」

  回到永樂客店,兩人換過公服,關合了臥房門槅,正要啟步,狄公掂了掂手中那串鑰匙:「這鑰匙系在身上恁的沉重,許多不便。留在鎖上吧,誰會來偷竊我那馬鞍袋、破布囊!」

  馬榮早叫了一頂大轎,永樂客店門外侍候。這邊狄公出來,早已烏帽官袍,上下齊整,都肅然起敬。掀了轎簾,迎狄公、馬榮上轎。

  狄公道:「到了白鶴樓,你須在酒宴上宣稱我已代攝金華衙務,有羅應元印璽為憑。——宴會上酒菜時,你便早溜去大街小巷四處轉轉,碰碰運氣。」

  馬來道:「羅大人匆匆離開這樂苑,又不許打燈點火,躡手躡腳,恐有許多隱私。」

  狄公笑道:「這個不幹你我事,了結了李璉案一走了之。」

  ◎第三章

  大轎在一幢美輪美矣的酒樓前停下。碧瓦凝月,紅燈高懸。隆起的甍脊、飛起的簷角上都裝飾了燈彩,五色斑駁,氣象華麗。酒樓大門正上方懸掛一金字古篆匾額:「白鶴樓。」

  (甍:讀『盟』,屋脊;屋棟。)

  白玉階前早有四人華服恭候。狄公,馬榮下轎,四人一見不是羅縣令,不由吃驚。

  馬榮厲聲道:「諸位賢達聽了,羅縣令已將金華行署印璽暫交浦陽正堂狄縣令管攝。——羅縣令已星夜回金華去了,這金山樂苑一應公私衙務皆由狄大人獨擅處斷。即此宣示,著樂等依序拜見。」

  「卑職馮岱年叩拜狄大人,仰問大安。」馮岱年率先表態。

  狄公滿意道:「羅縣令臨行時有囑,萬事可與馮相公商榷。」

  馮岱年臉上閃出紅光:「請狄大人樓上入席,主持酒宴。」

  狄公點點頭。——他的身份如此明快地為當方官紳接受,心裡頗為得意。

  馮岱年逐一介紹了三個同僚:溫文元,樂克裡最大的古董商。除經營秦瓦漢磚、骨董字畫外還兼做金銀首飾、珍珠玩好的生意。五十四五年紀,一張馬臉,白淨微須,兩頰凹陷,鼠目閃爍,顯得深于世故,精明幹練。陶德,樂苑裡酒樓飯館業主,正是白鶴樓的大掌櫃。年紀二十八歲,溫文爾雅,莊嚴矜持,脫盡商賈氣息。一他與馮、溫兩人幾乎包攬了這金山樂苑一應商界業務,最是這裡的富貴巨頭。賈玉波,最為年輕。眉目清新,丰姿俊雅,還是一名秀才。衢州府人氏,僑旅此地。因做得一手好詩,備受器重,出入上流府第,周旋于朱門青樓之間,逍遙自在。

  狄公—一拱手見禮,見這四人儀態各異,風格特立,不比世俗商人,心中遂也歡喜。

  眾人擁簇狄公上了白鶴樓,馬榮則乘機溜之大吉。

  酒宴開始前照例先飲茶敘話。狄公開門見山:「本縣受羅應元賢弟之托,具結李璉自殺一案,詳文申報。只是初來乍到,人地兩疏,很想聽聽諸位賢達對此事的高見。」

  一座正趨高興,不提防狄公忽的吐出李璉事來,皆嘿然無語。一對氣氛慎肅,心理沉重。

  馮岱年歎了一口氣,先開了言:「狄老爺,這李公子雖有了個舉人的功名,卻還年輕,不諳世故。稍受挫折,即憤而輕生,終是狷狹之徒,不足為訓。其實樂苑裡這類事並不鮮見,青樓失意,樗蒲破財,常有一死了結的。狄老爺似不必過於認真。」

  (狷:讀『絹』,偏急。樗:讀『出』,臭椿[木])

  狄公道:「這李璉案與青樓失歡不同,聽說是一味單相思,入了魔障,擺佈不開,終至棄世。」轉而又歎道,「讀書之人不思發奮用功,掇巍科,登上第,致身青雲,光宗耀祖,卻為個煙花妓女殉情,不思父母生養劬勞,友朋笑恥,實也可卑。」

  (劬:讀『渠』,勞累,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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