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廣州案 | 上頁 下頁


  倪天濟應道:「鄙人正有此意。兩位公務間有閒暇,望來寒宅一聚如何。且不說別的,便是鄙人半生搜覓得的各種弓刀劍器,想來兩位也有興味觀賞。其中大多得自番邦,稀奇古怪。」

  喬泰大喜:「求之不得。明日早膳後正有空閒。」

  倪天濟忽問:「還不知壯士姓名哩。兩位駐息何處?」

  「我叫喬泰。住在五仙旅店,懷聖寺後背。那裡一片都是胡人居息的區域。」

  「這位相公是……」

  陶甘笑道:「在下姓甘。見住在河南,須坐船來去,許多不便。」

  倪天濟笑了:「喬相公,明日早上我派轎子來五仙旅店接你。」

  喬泰答應。陶甘付了酒賬,兩個辭別倪天濟出來酒店。見天已放晴,白日西沉,江風吹來,絲絲涼意。堤岸下一排排大小船舶都住著人家,船尾嫋嫋升起炊煙。江面上漁火閃熠,笛聲斷續,煙霧漸漸褪去與暮靄重合。堤岸上早已燈彩閃亮,綿延好幾裡,夜市正開。

  兩人折進小南門,見市井鬧熱,車馬並馳。陶甘擬打轎回都督府署——狄公駐蹕的地方。喬泰幾番回頭,兩眼在人群中搜索。

  「陶大哥,可覺得有人尾隨我們而來。」

  陶甘迅即四處看覷,搖了搖頭,心中納罕。

  「喬泰,老爺約我們掌燈時分晤見。時辰尚覺寬裕,不如你我分頭回去都督府衙門。萬一有人跟蹤,難顧兩頭,也易識破。」

  喬泰稱善:「我正可回五仙旅店去換過衣衫,都濕透了。酒癮來時正是掌燈時分,不會誤事的。」

  ◎第二章

  喬泰與陶甘分手後,故意慢慢悠悠向城裡晃去。很快便看到懷聖寺高高的圓塔頂了。那圓塔像一支香燭聳立在寺院內,點亮天燈,俗稱光塔。附近番坊住的胡人都稱作「邦克塔」。——這座清真寺院原系大食回教先賢宛葛素所創立,布宣聖祖摩訶末古蘭經教義,供番坊內的教民做禮拜用。五六月間大食商船乘季候風入廣州港,寺眾登塔建齋,以祈風信,十分隆盛。五仙旅店正開在懷聖寺的後牆根。喬泰租賃的樓上客房,打開窗戶便可看見那尖光塔,寺內景物歷歷可睹。

  喬泰很快換過汗濕的內衫,又重新套了甲鎧,外面再裹一領舊布袍。吹著口哨下樓來,賬房口關照晚些回店,便逛上了大街。

  街上正是番坊熱鬧的一角。店鋪樹立,各號番館更是堆滿琳琅滿目的舶來貨。街頭巷尾到處彌漫著烤炙牛羊肉的香味。喬泰忽覺酒癮漸動,心知不好,不覺加快了腳步。

  剛轉折到一條空巷口,迎面卻被一個人堵住。抬頭一看,正是适才酒店裡的那個長鬍子。細看長鬍子已略夾灰白,頭上一頂瓦楞帽也舊破不堪。衣袍長靴上沾滿了泥土,一副寒酸相。

  「足下莫非是京師十六衛的軍官,好生面善。」

  喬泰聽是長安口音,心中一驚。又上下打量了長鬍子,乃覺有幾分官員氣質。心中敬重,又不敢造次。遂答曰:「我姓喬,相公素昧平生……」

  「哈哈,對了,對了。足下正是喬都尉。」他壓低了嗓眼。四覷無人,又道:「狄大人可是來了廣州?」

  喬泰乃知是局中人。卻又莫辨忠奸,不敢貿然接應。乃答:「相公是誰?怎的胡亂打聽狄老爺事?」

  「在下是誰,喬都尉先莫問。我有急事要見狄大人。望喬都尉引見則個。」說罷又四下張望,十分慌虛。

  喬泰略一思索,答允道:「你跟著我走,一路休再問東問西。」

  長鬍子道:「喬都尉前頭走,允我落後十來步跟著,只作不認識。到了狄大人處再與你詳說。」

  喬泰不便違拗,便踏步向前,又加快步子。長鬍子後面十來步跟上。

  這一程街巷正好黑糊糊的,幾無燈光。地上坑坑窪窪、只覺趑趄高低,步履不穩。喬泰走著走著,不覺迷路。想拐上大街來租一頂轎子,卻偏偏老在迷宮似的小巷內兜圈子,轉不出來。忽見前面有一座跨街的騎樓,東端有一人家,隱隱閃出燈火。

  喬泰上前爬上十幾階石級輕輕捶門。捶了半日,沒人答應,不覺火起,又狠狠跌了幾腳。回頭叫道:「老夥計,這門內分明亮著燈火,卻不開門……」

  他頓時吞咽下了後面的話,背後已不見了長鬍子。小巷內陰風淒淒,闃無人跡。

  喬泰罵道:「這長鬍子莫非消遣於我,卻躲起來了。」說著一邊爬下石級,卻見地上一頂瓦楞帽,正是長鬍子頭上戴的。

  喬泰彎腰拾起。地上積水,已濕了半邊。忽見自己肩頭上垂下一雙沾滿泥汙的長靴,忙抬頭一看,長鬍子正懸空吊在跨街的天橋下!——脖頸上系了一根細麻繩,一頭一個鐵藜鉤正緊緊勾在天橋的一根橫椽上。

  喬泰吃一大驚,忙又沿石級跑上騎樓,沿天橋走到中端。果見地板拆空了幾塊,鐵藜鉤正紮在一根橫椽上,十分緊牢。他正要用手放鉤,猛見一角蜷伏著一個人影,手中的短鏢閃閃有光。

  喬泰蹲伏膝行,慢慢摸向那團人影。及近一看,竟是個死了的。細睹正是酒店裡陪侍那個侏儒吃酒的胡人,手中還緊緊捏著一柄短鏢。他的脖頸上環繞著一道細花絲巾,一眼便知是被猝然捏扼死。垂拖著長舌,雙眼凸出,形容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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