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公案 > 朝雲觀 | 上頁 下頁 | |
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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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拭去了額上的汗珠,口中不由連連稱妙。由於興奮消退,他又感到頭疼欲裂。他站起身來正想告辭,真智笑道:「狄老爺且慢走,詩人宗黎要來吟誦他的大作,兼作今夜戲文的收煞。」 宗黎瀟灑地步上戲臺,開始吟詠他的詩,詩雲: 四座莫喧嘩,奏雅宜曲終。 發言寄天理,豈必文辭工。 幽明憑誰識,仙鬼何朦朧。 長風散朝雲,一輪淨碧空。 宗黎吟誦畢,鞠躬退下戲臺,一派絲管樂起,演出終場。 真智大怒,厲聲對關賴子道:「將宗黎那個窮酸秀才叫來!」 宗黎恭敬向真智長揖一拜,臉上卻有一種倨傲的神色。 「宗公子,你那首詩最末二句『長風散朝雲,一輪淨碧空』是何意思?你難道不知今日是本觀的喜慶儀典,又值真武帝君的壽辰,你要『散朝雲』,『淨碧空』,豈不是有意汙毀我教門尊嚴,敗壞本觀名聲!」 宗黎笑道:「老仙翁以為做詩如咒經畫符那麼容易?五言八旬,不僅要湊韻腳,平上去入有講究,當中兩聯還要對得工穩。晚生最怕做對子,故當中兩聯常對不好,倘若是絕句、口號,似簡易得多了。老仙翁請聽晚生吟一闋吉利的口號吧: 真人飄飄升法壇,步罡踏鬥宣妙道; 玉郎悒悒飲黃泉,悔食金丹喪壽考。 真智聽罷,氣得青筋的露,鬍子亂吹。他不安地望瞭望身旁的狄公,終於鎮靜了下來,揮手示意宗黎退下。 狄公發現宗黎吟的兩首詩,若有所指;這顯然使真智深感不安。真智臉色鐵青,身子顫抖不止。他站起與狄公告辭。狄公也不挽留,見他蹣跚著步子,由一道童攙扶著顫巍巍走出了大廳。 狄公問陶甘道:「你知道戲班的優伶在何處卸妝?我想與摩摩聊聊,他是個可疑的人物。」 陶甘答言:「他們也住在東樓,與我的房間同一層。此刻想來都回去那裡卸妝了,我們間有一條狹小的走廊可通。」 狄公道:「你适才說朝雲觀從不曾繪編過簡圖?」 「老爺,這事我也感到有些不解。道清還透露大殿后的許多地方除了真智和孫天師誰也不准進入。」 狄公皺眉道:「莫非這裡有許多隱情瞞著官府?」 陶甘向大廳裡的執事借了一盞燈籠,忽然他又想起什麼,問道:「老爺,那三個女子死亡的詳情,真智告訴了你沒有?」 「他閃爍其詞,含糊地說了些敷衍的話。這使我更起了一層疑心。」 ◎第六章 狄公、陶甘剛上到東樓第二層的樓梯口,忽見半明半暗的走廊上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子正匆匆溜去。 「她就是那耍熊的歐陽小姐。」狄公道,「我正要找她問話。」 他急步追到那女子身後,輕聲叫道:「歐陽小姐慢行。」 歐陽小姐驚叫一聲,回過頭來。狄公見她眼睛睜得老大,嚇得臉如土色。這回狄公看仔細了,歐陽小姐果然與白玫瑰十分相象。 「歐陽小姐休要害怕,我只是想祝賀你的舞藝,並無他意……」 「多謝老爺,我此刻得趕快走,我必須……老爺千萬不要阻攔。」 「莫不是摩摩那小子又要奈何你?為何如此慌慌張張,心煩意亂?」 「不,不,我得趕快去喂我的黑熊。」她搖了搖頭說道。 狄公見她一味用左臂護住身子,機警地問道:「你的左臂受傷了?」 「哦,不,沒有,很久之前被黑熊咬傷過,如今早好了……我……我得走了。」 這時宗黎急急走來,大聲說道:「狄老爺,我擔心我的詩引不起你的興趣。」 狄公皺眉道:「倘若我是真智,非叫眾道人將你縛翻了罰一頓棍棒不可!」 狄公轉身,卻見歐陽小姐早已溜去,心中老大不樂。 「真智不敢對我怎樣。」宗黎又說道,「家父宗公曾是這朝雲觀最大的施主,至今我家每年還捐贈觀裡許多錢谷,養活這些群居終日、無所事事的道士!」 狄公打量了一番這位沾沾自賞的秀才。 「這麼說,你是前任刺史宗法孟的公子了?令尊的詩蜚聲海內,天下傳頌。我見公子你也才華不凡,今夜你那首五言詩做得很不錯,那闋口號實在是拙劣得很,句法破碎,氣脈不貫,不足為訓。」 宗黎不無得意地說道:「我只是消遣消遣真智。別看他呆頭呆腦,如死水一潭,內裡可很有些髒汙哩。」 宗公子這話是何意思?那口號說『侮食金丹喪壽考』不知究竟何所指,『玉郎』又是誰?不妨坦率與下官說來。」 「老爺,那『悔食金丹』的是朝雲觀的前一任住持玉鏡真人,故謅之為『玉郎』。此人不僅純德非常,素行不疚,且儀容秀偉,骨格清奇,決非紅塵中人物。與家父最為投契,勝過這真智不知幾何了。兩年前玉鏡真人仙逝,他們管叫『升天』、『羽化』,孫天師命真智用法衣裹定了他的遺體,塗抹了香澤膏油,塑成金身。如今正端坐在觀後聖堂下的地宮裡,在黃泉中與蟻蟲宣道論法,能不『悒悒』?」 狄公頻頻點頭,此刻他無意打聽朝雲觀法嗣承續的佚聞,他心裡只惦念著摩摩、歐陽小姐和那個奇怪的殘臂女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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