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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記(4)


  藍掌櫃見了狄公,頓時一骨碌跪了下來,趴在地上磕頭。

  狄公冷冷地說:「藍掌櫃起來,我且有話問你,你須照實答來,不可支吾、搪塞。我先問你,昨夜你在哪裡?幹了什麼勾當?」

  藍掌櫃顏色大變,心中叫苦,說道:「老爺,我可賭誓,我實在沒有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是多喝了點酒。昨天我的朋友朱掌櫃把我拖到一家酒店多灌了幾盅,一個身子飄飄然只是搖擺不住。告辭了我的朋友後,我命轎夫一直將我抬回山頂的家去。轎子抬到衙門下街轉彎處,有一幫閒漢、乞丐沖到轎前要錢,我不給,便尋釁生事。我本要走避,不意那幫人愈罵愈急,怪我多喝了幾盅,乘著酒興沖出轎去,正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乞丐指著我的轎子在罵什麼,我拔步上前就是一拳,那老傢伙仰八叉一跤摔倒,卻不再爬起來了……。」

  藍掌櫃拿出手絹拭了拭臉上的汗。

  「他的頭有沒有流血?」狄公問道。

  「沒有。我記得那是一條泥路,千不合,萬不合,我竟甩手坐了轎揚長而去。走到半路,夜風一吹,酒有點醒了,我才感到事情有點不妙。倘使那老乞丐真有個山高水低,可不肇了大禍?於是我又下轎來,尋回到那個拐角,那老乞丐早不見了,路邊一個小販告訴我,那老乞丐後來爬了起來,一面罵一面往山那邊走去。我聽了心上才一塊石頭落了地。」

  「你為何不讓轎夫抬你回到那裡?」

  「我怕他們會乘機訛詐,倘使那老乞丐真有個短長。他們見我將那老乞丐打倒……」

  「那麼,這以後你又幹了什麼?」狄公又問。

  「於是我只得重租一頂轎回山上。半路我的肚子忽地疼痛起來,多虧隔院黃掌櫃和他的兒子剛從山崗上散步回來。他的兒子將我背回了家,他那兒子雖是呆癡,但力氣卻很大。回家後,我就上了床一覺睡到今日天亮。老爺,思想來應是那老乞丐到衙門裡告了我,我這準備賠償……」

  狄公站了起來將藍掌櫃帶進停屍的小屋,把蓋住屍體的蘆席揭開,問道:「你認識他嗎?」

  藍掌櫃低眼一看,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驚惶得叫了起來:

  「我的天!我竟送了他的老命!」說著不覺雙膝一軟,就地跪了下來。一面抽泣著央求:「老爺,可憐小民,我委實不是有意傷害他……一時失閃了手,多灌了該死的黃湯。」

  狄公命衙卒蓋好屍體,鎖上門,將藍掌櫃帶回衙內書齋去細細盤問。

  狄公雙目緊盯著藍掌櫃,說:「我再與你看一樣東西。」說著從衣袖裡拿出了那枚戒指問道:「你為什麼說不曾見過它?」

  藍掌櫃老大委屈地說道:「小民一時不知那位先生是衙裡的相公,不便與他細說。」

  「我再問你,那年輕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藍掌櫃聳了聳肩,說道:「小民實不知那女子是誰。她衣衫襤褸,行動詭譎,看來是什麼幫會的遊民,她左手沒有小指尖便是明證。但無庸諱言,她長得十分標緻。那天她來鋪子打問這枚戒指值多少銀子,我心中思忖,這端的是件罕見的首飾,至少也值六十兩銀子,骨董商有慧眼的恐怕一百兩都肯出。我告訴她典當十兩,絕賣二十兩。她劈手拿去了戒指,說了一聲她不賣也不典,接著就走了。從那之後卻再也沒見過她。」

  「有人見你與她私下嘀咕了不少話。」狄公厲聲說道。

  藍掌櫃的臉「涮」地漲得通紅。

  「我只是提醒她一個人在這市廛上行走須仔細防著歹徒。」

  「此事想來是實了。究竟你與她說了些什麼話?」狄公愈發緊的問道。

  藍掌櫃遲疑了半晌,抬頭又看了看狄公嚴峻的臉色,尷尬地答道:「我只說要與她去那茶樓會會,她突然作色,叫我斷了這個邪念,說她哥哥就等候在鋪子外面,他的拳頭是不認人的。」

  狄公拂袖而起,說:「將他押進監牢,正是他殺的人。」

  四名衙卒一聲答應,上前動手。藍掌櫃欲想掙扎,哪裡還可動彈。

  狄公又沏了一盅茶,慢慢呷著。陶甘忍不住說道:「那夥計並不曾說藍掌櫃與那女子爭吵,只說私語了一陣,想來是那女子接受了藍掌櫃的約請。藍掌櫃說的『她突然作色』則發生在他倆會面之後,這才是微妙之處。藍掌櫃動了邪念,到頭來卻給自己帶來了麻煩。那女子與她哥哥以及那個被殺的老傢伙是一夥的,女子往往是引人上鉤的香餌,一到那會面的茶樓,女人便驚呼求救,於是他哥哥與那老傢伙突然沖出來,訛詐他的錢財,這是人人皆知的老把戲了。藍掌櫃大概設法逃了出來。

  當他坐轎到半路——或是第二天坐轎——又被他們一夥攔截,在一陣混亂裡藍掌櫃把那老傢伙打翻在地。當他後來從道路邊的小販口裡得知那老傢伙已爬起來上山去時,他便尾隨而去,在半山腰上用一塊石頭將那老傢伙砸破了腦殼。他有力氣,且熟悉山上的道路,於是順手將屍體背到那間荒涼的小茅棚裡。這時他想到不能讓這老傢伙的身份被人發現,他就在那茅棚外的大砧板上切去了死者的四個手指,把他遊民幫會成員的事實掩蓋起來。至於他如何能切得這般齊整,又不留下血跡和指頭,現在一時尚無法猜測。」

  狄公懷著極高的興趣聽著陶甘說完,心裡很是欣賞。他捋著長鬍子笑吟吟炮說道:「你的剖析十分精緻,且想像豐富。但你立論的最大支柱是那夥計的話全盤是實,倘若他的話一虛,則恐怕事事皆虛了。你可曾細訪了個確證?但被那夥計一席話便立得起這般天大人命鐵案?我們須首先證實已掌握的事實,進而探尋新的憑據。我們此刻已有了三個可以確證的事實:一,那個漂亮的女子與金戒指有關。二,那女子有一個哥哥,他們兄妹和被害者有聯繫,很可能便是同一夥的人。三,他們是外鄉來的。由此我可以斷定在官府具結這件凶案之前,可以這麼說,在他們兄妹尋回這枚戒指之前那兄妹決不會離開這城市。我們下一步便是找到那個漂亮的女子和她的哥哥。看來此事也不很困難,因為漂亮的女子惹人注目,影蹤易尋。一般說來,這種遊民幫會裡的女子都是便宜的妓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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