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一千與千萬 | 上頁 下頁


  § 引子

  多年來,在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先生辦理案件的過程中,我得以親眼目睹。福爾摩斯,如我一向所說,是個十分孤僻的人,在某些方面甚至達到乖戾的程度,福爾摩斯去世十年了,這十年中我有充裕的時間思索他的個性,我開始意識到自己過去沒看錯——福爾摩斯是個感情深厚的人。在他的天性之中有一個多情的方面,但他總是竭力壓抑。他的意志堅如鋼鐵,通常的發洩手段對他毫無作用。每逢那種時候,他會沉浸於深奧的、常常散發出難聞氣味的化學實驗,或是久久地演奏提琴(我曾稱讚過他的音樂天才),或是將子彈打在貝克街居室的牆上,同時,他也注射可卡因。遲至今日我才提筆記錄此事,這有些令人詫異吧?因此,有必要交待一下事情的原委。我有一部手稿,完全不同於以往那些案件的記錄。我一直未將它聯綴成篇,原因很複雜。我說過,福爾摩斯是個深藏不露的人,而記述這件案子就不能不對他的性格作一番考察分析。當他在世時,這樣做會惹他厭惡。案件還牽連到另一個人,那是個令人崇敬的人物。福爾摩斯考慮到此事有關他的聲譽,再三叮囑我不可走漏風聲。

  然而命運作出了有利於世人的判決,那人在最近逝世了。現在,福爾摩斯提出的條件已得到滿足,我可以原原本本他講出事情的真相了。

  應說明,福爾摩斯這次的冒險行動不同於我以往記錄的那些,我的寫作風格有些變化;我不打算再犯早先的錯誤,不打算靠聲明下面的敘述是真實的來打消讀者的猜疑。

  醫學博士約翰·哈·華生
  1939 漢普郡 艾爾斯沃思療養院

  § 一 變態的福爾摩斯

  春天的潮濕使我的醫務加倍繁忙,到四月為止,我已有幾個月沒接到福爾摩斯的片言隻字了。4月24日晚,我正在清掃診室,我的朋友福爾摩斯走了進來。

  見到他,我十分吃驚,因為他那副模樣。那張本來就消瘦、蒼白的臉變得更加消瘦、蒼白,皮膚呈現病態的慘白,目光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睛不安地轉動,毫無目標地四處張望。

  「我把百葉窗關上可以吧?」他剛進來就說出這麼一句話。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已側身靠牆,急步上去把百葉窗猛地掩上,牢牢銷好。借著燈光,我看到一顆顆汗珠順著他的面頰滴下來。

  「出什麼事了?」我問道。

  「汽槍。」我從未見過他這麼驚慌失惜。

  我替他把香煙點燃。他顯然看出了我的驚訝。

  他滿意地吸了口煙,把頭一揚:「我親愛的朋友,我得向你作一番解釋,你一定覺得這一切極不尋常吧。」

  我點點頭,建議到起居室暖暖身子,分享一瓶白蘭地。

  進了起居室,我把火捅旺,把酒具準備好,等著他滿足我的好奇心。

  「你聽說過莫裡亞蒂教授這個人嗎?」他咂了口酒。

  其實這個名字我聽到過,但我沒照實說:「從沒聽說過。」

  「嘿,世上真有天才和奇跡啊!」他起勁地說,但身子一動不動。「這個人的勢力遍及整個倫敦,甚至整個西方!——卻沒有一個人聽說過他。」然後他便滔滔不絕地談起這位「教授」的邪惡天才、無情的報復行動,我越聽越感到驚異。他忘記了汽槍的威脅,站起身激動地走來走去。他告訴我,莫裡亞蒂出身良家,受過極好的教育,有非凡的數學天賦。他二十一歲寫過一篇有關二項式定理的論文,曾在歐洲轟動一時。但這個人秉承了祖上極為兇惡的本性,於是為時不久他的種種醜行便在大學區不脛而走。最後他不得不辭去教職,來到倫敦,在軍隊中當了一名數學教員。「那不過是塊招牌。」福爾摩斯把雙手放在我的椅背上,湊近我的臉說道。

  「這些年來,華生,我總是感到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後有一股勢力,一股根深蒂固、組織周密的勢力,疵護著作惡者,使他們免受法律的制裁。我抓住線索,順藤摸爪,經過千百次迂回曲折,最後終於發現了那位數學名流、退職教授莫裡亞蒂。他是犯罪界的拿破崙,華生!倫敦城中的犯罪活動有一半是他策劃的,其中被偵破的寥寥無幾。他是一個奇才,哲學家,是深邃的思想家。他象一隻蜘蛛蟄伏於蛛網的中心,一動不動,但他對千絲萬縷的蛛網上每一絲的微小震顫都了如指掌。」

  這番奇談怪論使我驚詫,不過我盡力裝作若無其事。這番慷慨陳詞沒有通常的結束語:從激烈莊嚴的演說逐漸變成含糊不清的嘮叨,最後變成喃喃自語,這時,一個可怕的念頭閃現出來,我想起上回福爾摩斯談到莫裡亞蒂時,他剛好注射過可卡因。我悄悄走到他身邊,輕輕掀開他的眼皮,檢查瞳孔,然後摸摸他的脈搏。他的脈搏微弱,時快時慢。我想脫掉他的外衣,看看臂上有沒有最近注射的痕跡,但那樣可能會把他驚醒。

  我回到座椅上沉思起來。我知道過去福爾摩斯常赴可卡固「狂歡會」,一個多月去一次,平時每天注射三次,濃度為百分之七。我曾勸他戒掉這個自我毀滅的惡習。在某些時候我的勸告確實取得了成功,但對他還是不如一件引人入勝的新案子到手時那樣有效。福爾摩斯所渴望的是工作,是解決最棘手、最複雜的疑團,那時他再無需求助於任何人為的刺激了。但真正棘手的案子是很少見的。難怪福爾摩斯總是抱怨富於獨創精神的罪犯太少。會不會因為久久撈不到有趣的案件,福爾摩斯再度變成可卡因的俘虜。

  我邊想邊站起來,在壁爐邊磕掉煙斗裡的煙灰,然後把一條毛毯蓋在我朋友的身上,把燈火撚小。在黑暗中我自己也打起盹來。福爾摩斯把我喚醒,我一時迷迷糊糊,竟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吸點煙,喝點酒吧,華生?」他打個呵欠對我說。

  我同意,然後便試探地問起莫裡亞蒂教授的事。

  福爾摩斯迷惑不解地望著我,「誰?」

  我想讓他明白剛才我們一直在談論這個人。

  「胡說八道,」他氣憤地答道,「如果你還記起別的什麼,那我只好認為你的白蘭地度數高了些。」

  我向他表示歉意,他盯住我看了一會兒,點點頭,指指桌上的白蘭地,便走了。

  我憂慮重重地把門鎖上,頭腦一片混亂,就象一個從惡夢中醒來的人弄不清是否仍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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