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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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地看著我用點,表情熱烈。 我們邊取暖邊談心,由於她磊落大方,我也感到無拘無束,雖然初交,更勝舊相識,我們海闊天空、天南地北談得十分投機。大姐添了幾次木炭,火焰跳得更歡。不覺天邊露出魚肚白,我只得向她告別。臨行,她諄諄囑咐,要我經常到她那裡去。 自此之後,每逢星期日,我都到她那裡去。為了掩人耳目,我看病的次數也增多了。我倆相見時,毫無拘束,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古今中外,人生哲學,包羅萬象,無所不談。她學問淵博,見聞極廣,對於事物的見解,相當精闢透徹。不過她的悲觀情調非常濃厚,這是美中不足,也許夭壽之機,已伏其中。她對我非常好感,也非常關心,當時,我的確對她有點著魔,只是當我問到她的家世時,她總是含糊搪塞,諱莫如深,始終避而不談。我雖深感奇怪,但也不敢相強。除此之外,我們兩人可算是無話不談,無情不訴。這樣繾綣甜蜜的日子的過了九個月。 第二年的中秋前夕,我因患慢性盲腸炎,經過醫生許可,准予進行切除手術。我于中秋前一天住院,決定第三天開刀。 中秋之夜,皓月當空,銀輝鋪地。晚餐後,大姐約我到醫院附近的田邊林下散步談心。她披著一件軍大衣,看來想準備長談似的。 月光如水,瀉在青草、綠葉上,朦朧中溢著光彩,四周如籠著輕紗,我們漫步在通往潭邊的小路上,似在編織著美妙的夢,我希望這條鋪著月光的路永無休止地向前綿延,走向幸福的未來。可是大姐卻走累了,她要停下來。我就替她找個舒適的地方,她坐在石塊上,背靠大石,滿意地贊道:「真稱心,這塊地方找得太好了!」 我當時沒有注意她說話的用意所在,漫應道:「此地名叫落鳳窩,你是女中之風,不愧人傑地靈。」說完,就在她的對面,斜倚白楊坐下。 面對麗人,相距咫尺這時清幽的月光,照在她皎潔的臉上,光潤如玉,潔白如雪,清豔素雅,無可倫比,我想映雪之名,名符其實;號曰黛玉,實在當之無愧。像這樣絕色的佳人,能夠和她相處在一起,多麼幸福甜蜜!要是能結為連理技,真是一刻千金,何必顧慮太多,一定要白頭到老呢!我貪婪地看著她,有點失魂落魄。 她看出我的神態有點異樣,突然問:「我看你心緒不寧你在想什麼?請如實告訴我,不要擱在心裡呀!」 我怎麼好意思把那種邪念告訴她呢?當時急中生智,隨口應道:「我考慮後天動手術,醫院設備差。怕出問題,萬一死了,在這蠻荒之地,孤魂夜夜哭家鄉,做鬼也是苦的。」 她聽後愀然變色,聲調微微顫動,極力安慰我說:「不要顧慮,開盲腸是最簡單的手術,姜院長是留德的外科專家,要不是組織上的關係,他不會呆在這個小醫院裡。我叫他替你開刀,保證安全,你安心好了。」停了一下,她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你對事業有抱負,是個有前途有希望的人,當然要珍惜你寶貴的性命;但是像我這樣人孤似月、命薄如雲的人,倒高興死,因為我是個沒有用的人了,留在世上,多個累贅。萬一我死了,埋在這個地方,是再好不過的。」 她強起笑容,以開玩笑而帶三分認真地口吻對我說:「這個地方叫做落鳳窩,是一個懺兆,在我所坐的地方,造一台小小的墳墓,後面有蒼松勁柏,兩旁有蕭蕭白楊,背靠石壁,面對青山,這是一個天然的好墓地。」 我聽了她的話,不禁悽愴,心頭籠罩著不祥的煙霧,因此戚然不歡!在這月色融融的中秋之夜,處這幽美恬靜的環境裡,相對麗人,而生慘戚之心,實在辜負這大好時光。為了扭轉這個不愉快的局面。我轉個話題,問道:「常言『每逢佳節倍思親』,你會不會想念你的家?」 她望著月亮,仿佛沉於非常遙遠的回憶,茫然應道:「我沒有家!」 「伯父伯母呢?」 「都沒有了。」 「難道你一個親人都沒有嗎?」 「我唯一的親人就是你。」 「我?」 「你不相信嗎?」她微咳一聲,捂著胸口,嬌憐之狀,宛如生病西施。她長歎一聲,接著說:「這也難怪你感到驚愕,今晚的你來,就是要澄清這個問題。過去你三番五次問我家世,我總是避而不答,你肯定怪我,認為我太不近人情了!其實我的悲慘家世,實在不堪回首,而天其中還有許多難言之痛。」 這時,秋風從林間飄起,月光中透著涼意,大姐裹一裹身上的軍大衣,終於說破她那諱莫如深的身世。 我原名林麗雲,祖籍杭州。流離上海已經三世,世代單傳,門祚衰落。我的母親是太倉人,據說長得非常漂亮,當她生我的時候,不幸難產而棄世。我的父親對她非常鍾情,她死後,父親沒有再娶繼室。 我雖然過早地失去母愛,但父親把對我媽的愛都聚到我的身上。那時,我仍然沉浸在天倫的愛海裡。 二十一歲那年,我讀大學二年級,我的父親在上海儲備銀行當會計。銀行有個襄理叫徐靜山,這個人相當能幹,待人接物十分得體,年齡只不過三十九歲,我父親贊他是個神通廣大的人。他跟我父親非常要好,無論在工作上,生活上,對我父親都格外照顧。他經常到我這裡來,因為他是我父親的好友,我平常都叫他山叔。他對我的學業特別關心,說實話,當時我對他很有好感。 當我在高中讀書時,就有許多年輕人追求我了,因為學業關係,都被我拒絕了。想不到在大學裡,我看上一個同班的同學周廷芳,我倆一見鍾情。說也奇怪,他長得和你簡直一摸一樣,甚至形態、風度、表情都十分相象,我們兩人的感情如膠似漆,幾乎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 同時,我父親銀行裡有一個信貸股股長張振武,那年二十六歲,人也長得不錯,是一個有為的青年,他一直在暗中追求我,但是我始終沒有答應他。 就在那年春天,我父親突然被捕,關在日本憲兵隊裡,以後轉到秘密監獄去。在這段時間裡,關心我的人很多,他們爭獻殷勤,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動機我是理解的。其中徐靜山和張振武來得最勤。徐靜山我對他沒有什麼懷疑,對張振武卻懷有戒備之心。 我一再請求徐靜山設法搭救我父親出獄,因為我知道他社會交際相當廣泛。他一口應允。沒幾天,他對我說:「這事很棘手,日本憲兵隊掌握確實材料,說你爸爸勾通重慶方面,是個敵特,案情重大。麗雲,別心焦,我會慢慢想辦法疏解,不能操之過急壞了事。你放心好了,我保證負責設法營救他。」 同時,張振武也答應我設法營救我父親出獄。 這事一直拖了三個月,期間,徐靜山和張振武兩人都曾把獄中的消息告訴我,兩人所說的情況,幾乎相同;而且我父親在獄中需要的東西,他們兩人都能為我送到。張振武特別交代我,他為我設法和傳遞之事,幹萬不能讓徐靜山知道。我當時認為這全出於醋意,但還是守口如瓶,為之保密。 我家的經濟來源,原靠我父親工資收入,平時人口少,負擔輕,我還能充裕過日子;但是沒有積蓄。自父親被捕之後,我的生活全靠徐靜山接濟。他出手大方,毫無吝色,我心裡十分感激!張振武也常常饋贈,我認為他有所企求,都被我婉言謝絕了。 在我的家庭裡,平日只有父女兩人相依為命,現在呢?白天在學校裡還有周廷芳對我百般慰解,到了晚上回來,孑然一身,形影相弔,慟念獄中的父親,往往斷腸到天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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