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七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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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聽了信以為真。她喜形於色地上下端詳我,認為我可以成為她的搖錢樹,對我特別熱情,馬上派人到附近茶館裡買了幾味酒菜請我。 她又帶我參觀所有的房間。間間床鋪,家具齊全,陳設很清雅,她要我任選一間。最後帶我到她臥房去。房間雅淨,整套紅木家具,相當考究。幾上排著銅鼎鐘彝,鼎上檀煙嫋嫋;桌上陳列文房四寶,古色古香。壁間懸掛名人字畫,看來都非凡品。其中有一副對聯,字跡挺秀,上聯「大抵浮生若夢」,下聯「姑從此地消魂」,上署「大姑校書雅正」,下款「江南不肖生題錄」。這兩句的頭兩字暗射大姑二字。此聯含意風流,正合窯家風味。我心中頗感有趣。想不到楊春月這等人,竟有這樣一個風雅的臥室,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程科長聽了笑道:「『大抵浮生若夢,姑從此地消魂』這兩句對聯,原是太平天國時期,滿清工部侍郎、湘軍創始人、湖南中興名將曾國藩書贈秦淮名妓曹大姑的。曹大姑,楊大姑,同是妓女,又都叫大姑,這位江南不肖生套著他的聯句,十分得體。不過我認為這兩句對聯,還不如你兩句評語,『含意風流,正事窯家風味』更饒情趣。其中『風味』二字特別耐人尋味。」 李麗蘭知道上當,自悔失言,她含羞嬌嗔:「你呀!滿臉邪氣,一心邪念,我不跟你多嘴!聽我說下去。」 不久用餐,她請我和周淩媽上座,我們推辭了一陣,也就不客氣了。席間,她自豪地誇耀這座古屋,由古屋的歷史,說到她丈夫蔣蘭寶,追溯到他的曾祖蔣半城,她引以為榮。 原來蔣半城,原名蔣驢子,蘇北淮安人,為人誠懇忠厚。前清咸豐年間,隨父流落南京。父親死後,她在馬車行代人看驢養馬。 太平軍攻破南京後,蔣驢子投軍養馬。他所喂的驢馬膘肥體壯,被忠王李秀成賞識,留在忠王府,升為驢馬總管。 當時。管聖庫的通王很器重他,對他很信任。時值滿清湘軍頭子曾國荃圍攻金陵,風聲甚緊。城陷前夕,通王密令蔣驢子把他最貴重的金銀珠寶裝了幾皮箱,悄悄搬到後花園,秘密雇人抬到清涼山埋存。 蔣驢子靈機一動,便趁夜深天黑之際,偷偷地把箱套解開,用犀利的刀子把皮箱割破,取出箱內的所有金銀珠寶,全部丟進後花園的荷花池裡,再把石頭、瓦片塞進箱內,然後把箱套捆好,才召民夫進去,連夜運到清涼山,埋在預先掘好的山洞裡。 第二天傍晚,南京城陷,蔣驢子趁亂逃往安徽,通王逃脫不及,全家殉難。湘軍大肆槍殺擄奪,通王府被洗劫一空,為了掩蓋罪責放火燒城,城北一帶盡付一炬。 劫後金陵,瘡痍滿目。不久,那幾個民夫趁亂到清涼山開掘山洞,發現箱內盡是石塊、瓦礫,自認倒黴,狼狽丟棄而去。 過了兩年,蔣驢子從安徽回到南京,在城北找到通王府的舊址,只見滿目荒涼,到處斷瓦頹垣。他便在荷花地旁邊,利用殘磚破瓦塔蓋一間房屋。接著,他又把這口池圍住,偷偷地從池底撈出當年所丟的金銀珠寶。暗存起來。 一切就緒,他就搬到城南鬧市地區開一間茶館。萊館生意非常興隆,賺了不少錢。接連又開設了十三門店鋪,購買了無數地產。經營二十餘年,他的店鋪、厝(音同措,放置)屋幾乎占全南京城的一半,富甲江南,人稱蔣半城。 至今流傳四代,雖子孫繁衍,但家業已敗。蔣蘭寶是他曾孫,楊春月逢人便談及此事,無非想標榜她丈夫的家世。既當婊子,還想以此抬高自己的身價,被傳為笑話! 席間,楊春月見我有三分姿色,如獲至寶,使百般籠絡,蓄意逢迎。她對我說:「只要你肯到這裡,保證你一生吃穿不盡。城內地方多半是公子哥兒,一般遊客文雅乾淨,多數揮金如土。不像下關碼頭,來往客人多是販夫走卒,不但粗魯庸俗,汗氣沖天,而且憑纏頭之資,出手寒酸有限。」 我到那裡的目的只想探聽王存金的蹤跡,眼見無隙可乘,便心生一計,對楊春月說:「蔣太太交際廣泛,經驗豐富,所說的話都合情理。下關一帶,的確都是下等客人,縱有一兩個闊少,又因吸毒過多,身有惡臭,令人討厭。今年新春,我碰到一個客人,年約二十七、八,身材很高,面目清秀,自稱是安徽和縣人,姓王,我們稱他王先生。這個人出手很闊綽,但遺憾的是惡臭難聞。他雖多情,相會一次後,一直纏住我,我只好極力躲避。好好一筆生意,沒有福氣到手,所以還是一貧如洗。」 程科長聽了,禁不住問道:「哪有這樣惡臭,使你如此難受?」 李麗蘭被問,不覺滿面羞紅,她沖著程科長阿道:「你呀,我為你抛頭露面,化裝娼妓,出入窯窟,不顧羞恥,你竟戲謔我,實在太傷我的心了!」由於感情衝動,李麗蘭淚水盈眶。 程科長馬上拱手謝罪。賠禮道歉:「麗蘭,真對不起,因為你的表情太逼真了,我竟忘乎所以,好像在冶山道院。」 李麗蘭破涕為笑,似嘻非嘻地埋怨道:「談正經事,不許你再開玩笑,若再干擾,我就不說了!」 「此後保證不敢!」 李麗蘭笑眯程科長一眼,又接著說下去。 提到王先生,楊春月愕然望我,我佯作不知道。她迫不急待地問我:「這個王先生左鬢腳是否有一顆黑痣?」 我答:「僅僅一夕之歡,也沒有看清楚,好像有的。」 楊春月頓時醋海翻騰,罵道:「這個殺千刀的,太沒有良心了,喜新厭舊,爛了心肝!當初我待他多好,現在被狐狸精迷住了,拂袖掉頭,一去不返。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絕沒有好下場的!」 為偵查王存金的近況,我明知故問:「蔣太太,你也認識王先生?」 楊春月正在氣頭上,悻悻答道:「何止認識,當初還是老相好呢。」 「那現在他到哪裡去了呢?」 她氣咻咻地回答說:「他被秦淮河畔蟾官餐廳歌女黎麗麗迷住了,整天都在她家裡。」 「你知道黎麗麗的家嗎?」 「這婊子住在她姑母家裡,石壩街蘇廬。當初那裡也是一家大窯子,鴇母金三姑,誰不認得她!現在她洗手不幹了,她家房屋很大,房間很多,這個沒心肝的,就是埋在這個墳墓裡。」 我假裝同情她,憤憤不平地說:「你為什麼不到她家裡與她理論?」 她皺皺眉頭,無可奈何地歎道:「我的好妹妹,你在社會上沒有混久,不懂得外面的規矩。我們這些姐妹,也是朝秦暮楚,張三李四,誰和你三財六禮,明婚正聚?我與他只不過姘頭關係,這是見不得人的,向誰理論去?最終還不是自找一場沒趣?」 她大口地喝完了杯中的酒,又自已斟滿一杯,以自嘲的口氣說道:「他那種風高放火、月暗殺人的不義之財,推稀罕它!你說得對,那種白麵(海洛因)的臭味,實在近不了人。」 楊春月經過聊以解嘲的洩憤之後,她的怒氣很快就消了,春風又回到她的臉上。她笑著對我說:「好妹妹,真對不起,我囉嗦了半天,竟把客人忘了,實在簡慢得很!」楊春月的一席話已經把王存金的行跡全盤托出,我的目的已達到,暗自高興,就想打退堂鼓。便笑著對她說:「蔣太太,你不必和姓王的動氣,這種人我回避不及,沒有什麼可惜,還是保重貴體為要。假使蔣太太肯收留我,我明天會搬到這裡來,現在我要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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