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 |
一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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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師桃李滿江湖,朋友遍天下,生平得意門徒,惟我姐妹兩人。師姐花錦芳,原籍蘇州,出身名門,父母早喪,身世飄零。恩師對她細加撫養,精心栽培,上了兩年大學,擅長英語,精通文學,天生麗質,絕項聰明,早年耳濡目染,深得吾師真傳。姐妹兩人,同道數載,彼此之間,只知有「金枝玉葉」和「踏雪無痕」,互不識何等樣人。恩師曾戲對我言:「世間美人真正秀外惠中者,能有幾人焉!我行蹤遍天下,物色十餘年,除你姐妹兩人外,無一當意者。你們兩人生長江東,有此絕色,堪稱「二喬」,我何幸而得為女,這是千載豔遇,畢生之願足矣!」 師姐天涯海角,行蹤飄忽,同師數載,未見一面,人生無緣,乃至於斯!恩師彌留之際,不見師姐,抱恨九泉。臨終投我「秘譜」一卷,中間各載同道姓名事蹟極詳,天下之妙手,盡在其中矣! 恩師靈柩,卜葬於北山之陽,一抔淨土,掩埋了一代風流。雖然吾師身杯絕技,奮鬥一生,到頭來兩袖清風,孑然一身,一棺附土。死後這等孤淒蕭條,委實令人寒心。「爾今死去儂收葬,他年葬儂知是誰?」死者已矣,生者堪虞。回憶數載妙手生涯,江湖顛簸,提心吊膽,了無寧日。長此下去,歸宿無所,轉眼紅顏逝去,終歸悲慘下場。前車可鑒,中道彷徨。 一九四七年一月三日 「春風十裡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這是唐朝詩人社牧贈別揚州名妓之詩,褒獎她年輕貌美,譽為揚州奇樓第一。沈子良約我漫遊蘇州虎丘,在玉皇閣後樓兩人相對談心。此時四下無人,高樓寂寂,他對我目不轉睛,情不自禁地脫口念出此詩。 這原系風流韻事,本無可議,我卻吹毛求疵,借題發揮。因我覺得對這豪門子弟,須力持端莊,以顯高貴品格,才能達到欲擒故縱的目的。所以我對他正言厲色,有意搶白:「子良,你想錯了,今日虎丘之約,原是男女正當社交,你不該以挾妓遊春視之。我雖家道寒微,但總算是書香門第,詩禮之家。不過齊大非偶,古有銘訓,怪我空讀詩書不自量力,一味高攀,所以你把我當作路柳牆花,可以隨意攀折,隨時拋棄。被損害、被侮辱咎由自取,怪著誰來?這責任只有歸我自己負責。今天我雖然吃了一塹,也算長了一智,與其將來被人鄙棄,不如今日早就絕交。子良,算了吧!君子斷交,不出惡聲,我們後會有期。」 如此小題大作,出於子良意料之外,他張口結舌,莫措一辭。我竟掉頭揚長而去,他千呼萬喚,我總不回頭,徑回揚州,等待他三顧茅廬。 沈子良,揚州世家子弟,其父沈步雲系江浙財團之一,他財雄江北,富甲揚州。子良大學畢業後,即在東亞銀行任職,因善於理財,四年之間,由科長升案理而至經理。他二十二歲結婚,結婚不及三年,髮妻不幸病故。其妻才貌雙全,夫婦感情甚駕,有「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之情。他今年二十八歲,髮妻過世已經三年,不知多少親朋戚友為其物色新人,終無如意者。迄今中饋猶虛,父母不勝焦急,然亦無可奈何。 去歲十月十五日,我從上海回楊州,他由南京返裡,不意與他懈逅於瓜州渡口,他一見傾心,一直追蹤至揚州城內,查詢我的鄰居,翌日即登門拜訪。一度晤談之後,他有相見恨晚之慨。從此後信使頻繁,饋贈不絕,大有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之感。 此緣的確不可多得,知之者均責我過於矜持,恐失千載難尋之機,殊不知對此紈挎子弟,不加矜持,即被鄙薄。今日之子良,已瀕如饑似渴,如醉如癡之境,正所謂弄嬰兒于股掌之中,何怕他棄餌脫鉤?這無異杞人憂天。 連日子良三顧茅廬,負荊請罪,其意至誠,其情可憫。若太過揉、有傷情感。假戲真做,到此應該順水行舟矣! 對此門親事,我力求明婚正娶,否則桑濮行間約,不但會受到他家庭鄙視,而且必受其親戚非議。我向子良提出三點要求:一、須他父母同意;二、要社會有上聲望者從中介紹;三、須明婚正娶,大事鋪張。目的無它,因為雙方家世太過懸殊,非此不足以提高身價。子良滿口答應,喜出望外。其父母特地兩度惠臨,我熱情款待,兩老眉飛色舞,留連滿意,我不禁心中暗喜。 施靜庵教授系先父同窗好友,當年執教上海,抗戰軍興,隨校內遷西南,政府還都南京之後,他數度訪我末遇。此老亦古道熱腸人也,沈家父子,央其為媒。十年闊別,初次見面,他不覺怔然,繼而歎曰:「一顆明殊,價值連城,難怪乎沈家父子,如此殷勤懇切。老友英靈有知,當亦告慰九泉矣廣經靜庵老伯介紹,訂於三月五日我和子良在南京沈公館完婚。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但不知放下屠刀,能否成佛也? 程科長看罷李麗蘭的日記,對她飄零身世深感憐憫,對她不幸的遭遇非常同情,對她的文學才華十分欣賞,對她的處世待人相當贊同。他認為,她不是自甘墮落、不知羞恥之人,今淪為盜,是逼上梁山的。她正決心懸崖勒馬,改邪歸正。她遇上沈子良,渴望找到幸福的歸宿,但她為什麼在臨婚之際,卻不能放下屠刀,而瘋狂地兩天三作案,以致自陷羅網?想到這裡,他對她又感到失望和惋惜!他在辦公室裡,來回不斷地踱著方步,搓著雙手,認真地考慮如何佈置下一步的審訊事宜。 早晨的陽光透過墨綠絲絨的窗簾,隱隱約約地射進了小客廳。這是李麗蘭的臨時拘留所,美其名曰招待室。室內地毯、沙發,十分整潔,不過臨時加了一架高低背沙發床。 李麗蘭在朦朧中睡醒,神志仍然恍惚,她下意識地感到痛苦。當地定神思索時,才感悟到此身還在牢獄中。這時地突然緊張起來,發現自己昨夜和衣而睡,不禁生疑。她回憶昨天的情景,她的確很疲倦,但絕不會累到這樣地步。按理說,她昨天遭遇不幸,內心很痛苦,理應通宵失眠才對,為什麼一直酣睡到天明?這不符合自己的實際,她感到昨夜可能受人擺佈。她馬上蓋上棉披,在被窩裡急速地層層解開紐扣,將手伸進右邊的腋下,手指尖觸到藥棉紗布的地方,捏一捏,裡面硬紙小方塊安然尚在。這才解除了精神上的緊張狀態,只得覺全身鬆弛,軟癱床上。 不久,她又意識到時間不早,馬上起床。只聽門口開鎖的聲音,門開處,一個小勤務端著臉盆和撤具笑嘻嘻進來,毫無一點敵意。小勤務年齡不過十二、三,兩頰緋紅,天真可愛。他笑對李麗蘭說:「李小姐,請洗臉!」 「謝謝你,小兄弟!」李麗蘭輕鬆地對他微笑。她想,這完全像是在招待所裡,哪裡是拘留室呢? 漱洗的用具撤走後,接著小勤務又端進早餐來,擺在中間的小圓桌上,一大碗大米稀飯,一盤小籠包子,四碟便榮——金華火腿、福州肉鬆、鎮江臘肉、南京板鴨,滿滿地擺一桌子。 李麗蘭心裡想:「這是在招待高級客人,哪裡是囚犯的伙食?」她知道,三爺的酒菜從來是不好吃的,招待愈好,她心裡愈覺得不安,她預感到危機四伏,大廈將傾。但她想到銀行保險提貨單還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最後的防線還沒有被敵人攻破,她又感到安然。 晚上七點鐘,晚餐後不久,「招持室」的房門開了,女警員馬雪琴走進來,很有禮貌地對李麗蘭說:「李小姐,程科長請你談話。」 這句話好像晴天霹靂,李麗蘭知道這是敵人發動全線總攻擊開始時的信號彈,說明敵人的王牌部隊參加了戰鬥。這是決定性的時刻,勝敗存亡在此一戰。當這千鈞一髮的時刻,李麗蘭的情緒反而鎮定下來,她臨危不亂,步履從容。 李麗蘭隨著馬雪琴走到科長辦公室門口,馬雪琴喊「報告!」 「進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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