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曇花夢 | 上頁 下頁
一〇


  「等到十二點至淩晨一點的時候,你們輕輕地開了門,看她是否熟睡。假使真正是睡了,你們到化驗室裡拿一瓶,高羅芳,滴在毛巾上,放在她鼻子上聞一分鐘,她就人事不省了。然後解開她的衣服,在她的腋下慢慢撕下膠布,取出銀行保險提貨單。」說著,他從抽屜裡拿出楊玉瓊下午在銀行裡拿的一張提貨單樣本,交給楊玉瓊,笑著說:「以假換真,要做得跟它一模一樣的再貼上去,然後把她衣服扣好。」程科長特別慎重地吩咐她們千萬要注意細節。要使她明早醒來時絲毫不感到異樣與懷疑,才算達到標淮的要求。

  臨走,程科長關切地對她們說:「今天晚上你們多辛苦一陣,明天好好地去休息,祝你們順利。」

  三人既佩服又高興地接受了任務。玉瓊笑著回答:「科座,請放心,我們一切照辦,保證完成任務。你忙了一整天,一定很辛苦的,請先休息吧!」

  天剛濛濛亮,程科長一覺醒來,想到昨晚佈置的事,不知李麗蘭身上的銀行保險提貨單有否如願得手,很不放心,馬上披衣起床。稍加漱洗,即去找楊玉瓊。發現她在值班室裡,右手支頤,靠在沙發上沉睡。早春猶寒,清晨霜冷,程科長不忍驚醒她的好夢,又怕她受寒,到自己臥室裡拿了一床細絨鵝氈,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其實玉瓊並沒有睡,明知程科長進來,故意假寐不作聲,意欲看他舉動。鵝氈觸到她的身上,頓覺一股暖流隨著血液流通全身。她兩眼惺松地對程科長沉醉一笑,其感激之情盡在一笑當中。她沒有卸下鵝氈,反而兜緊它,脈脈含情接受他的關懷。接著懶詳洋地從短氅的內胸袋裡掏出一張如鈔票似的提貨單,托在拿上,含著勝利的嬌笑向程科長瞟了一眼:「瞧,這是什麼?」

  程科長不禁歡呼:「哈哈,玉瓊,我們勝利啦!」

  「科座,果然不出你的神機妙算,這張單子的確折成方塊塊貼在她的右腋下。」

  「她會不會發覺?」程科長擔心地問。

  「神不知,鬼不覺,按照你的指示,以假換真模一樣地重新貼上去,天衣無縫。她還在酣睡呢!」

  「太好了!玉瓊,你剛才受涼了吧?太辛苦你了,快去吃點東西,今天你要好好休息,保重貴體啊!」

  楊玉瓊頻頻點頭微笑,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似乎流露著對程科長的無限深情。

  上午八點,程科長駕駛一輛小吉普,親自到金城銀行領出李麗蘭所寄存的手提皮箱,他獨自一個關上了辦公室的房門,把提箱放在辦公桌上,撕掉所有的封條,用李麗蘭身上所繳獲的鎖匙,很快地把箱子打開了。這個箱子在李麗蘭的四隻箱子中算是最大的一隻,裡面存放著三家公館的失物——三件狐皮大衣和其它東西。他按照失主報單,如數清點,一件不差。除外,還有粒粒大如豌豆的珍珠項鍊兩條,白金鑽石項鍊三條,黃金鑽石項鍊兩條,白金鑽石戒指五粒,白金鑽石耳墜三副,珍珠鑽石花鐲兩副,以上所配鑽石分量相當可觀。還有白金手鐲兩副,黃金手鐲四副,黃金腳鐲兩副,各式黃金戒指幾十粒。此外還有馬蹄金、瓜子金、豆子金、烏金、紫金的金條、金錠、金元寶、金片,不下百餘兩。紅寶石、藍寶石、羊脂白玉、通靈漢玉、珍珠、瑪瑙、悲翠、琥珀貓兒眼等各種首飾和許多奇奇怪怪的名貴珍品,珠光寶氣、璀燦耀眼,均為生平所未見。另外尚有雙龍搶珠六兩黃金的圖章一枚,刻有她本人的姓名。美鈔、英鎊、法郎、港幣好幾大量堆在箱子的一角。這些都是她數年來糾合四方的精華。箱內還有情書一束,日記一本。

  這本日記程科長最感興趣,它是十六開精裝本,厚度有兩英寸,高級道林紙、外表裝潢雅美,加上硬殼皮套,三面拉鍊,配上一把玲瓏小鎖,寫後鎖住,外人無法窺其奧秘,這是當時最高級的日記簿。

  程科長從所繳獲的一串鎖匙中,找出最小的一把,終於打開了李麗蘭生平秘密。

  他獨自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花了半天的時間,聚情會神地閱讀李麗蘭的日記。他整個精神都被這本日記吸引住了。這是李麗蘭身世的縮影,從這裡就可以窺其全貌。尤其對下面三則,程科長特別重視,看了又看,反復推敲。

  一九四六午八月二日

  士別三年,當刮目相看,不見董仕卿已經四年矣!轉眼間,她大學畢業了,行將出洋,到美國留學。

  今天她在中央商場購買了許多絲綢蘇繡,見到我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侃侃而談別後情況,那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她一再造問我別來境遇,一定要我說出目前的工作單位。天啦!她好像知道我正在幹這三十六行以外的生意。雖然我含糊搪塞過去,但不免疚痛於衷。想不到數載同窗,一旦分離,兩人之命運判若天壤,命也如此,夫複何言!

  我原出身書香門第,小康之家。回憶十年前雙親執教上海,同在某大學當了教授和講師,生活過得相當美好。

  「八·一三」淞滬抗戰軍興,各大學內遷西南,不料母親抱病,無法啟程,只好退居楊州原籍。不久家鄉淪陷,慈母病故。父親痛因破妻亡,雖處鐵蹄之下,始終堅持民族氣節,蝸居家中,不為敵人利用。父女兩人,相依為命,他把生平學問,對我精心灌注,多年來諄諄善誘,孜孜不倦。因此我由小學而至高中部是名列前茅,高中畢業會考成績為全市之冠。當時我自信飛黃騰達,易如反掌。

  楊州數年,坐食山空,所有家業變賣一空,後期全靠舉債過日,以致債臺高築。豈料正當我投考大學之際,父親亦不幸病逝,不但收殮無錢,而且迫債臨門,陳屍不能葬,負債不能還。磋呼!「貧窮似虎,驚散九眷六親」!靈床孤燈,相對淒然,真不知人間何世!

  尚幸天無絕人之路,馬太太非親非故,路過揚州,憐我遭遇,慷慨相助,不但父屍得到安葬,而是舊債全部還清。如此古道熱腸,世所罕見。

  返料禍不單行,閻雲溪系中島大佐翻譯、日軍聯隊長的紅人,橫行霸道,魚肉一方。他知我是個校花,意欲娶我為妾,勾結當地鎮長,乘危強聘,勒令三天之內,要我出嫁閻家。我這清白之身,豈肯嫁此萬惡漢奸。但這茫茫神州,到處鐵蹄,要想脫卻樊籠,難若登天。幸賴馬太太二度仗義,教我攫去聘金,棄家出走,隨著她浪跡天涯,闖蕩江湖。從此後,有國難投,歸去無家,像西風黃葉到處飄零。妙手生涯,非所願也,迫不得已耳。

  一九四六年十月五日

  陰雲慘慘,風雨淒淒,馬太太死矣!追念前情,肝腸寸斷,不覺惕哭失聲,暈厥者再。嗟呼!皇天不佑,奪我恩師,從今後幽明路隔,相見無期,嗚呼,痛栽!

  馬大太於上月二十日到我揚州小住,當時神色有異,她自知必病,病後亦知必死,而且還能預計畢命之期。前後只有半個月,她竟與世長辭,對於死生定數,她像有先見之明。奇人奇事,真不愧「江湖一奇」之雅號。享年四十五歲,雖系徐娘半老,而丰韻猶存。她外表雍容華貴,態度落落大方,經常以貴夫人身份出入于上流社會交際場中。她浪跡塞北江南,芳蹤遍及天下,技精如神,變幻莫測,謀定後動,出奇制勝,其運籌之妙,存乎一心,無往不利,從未失風。她待人肝膽相照,義重如山,疏財仗義,濟困扶危,所到之處,同道之人,不惜一切,保其安全。其感人之深,而至於此,斯亦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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