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偵探推理 > 濡濕面頰的雨 | 上頁 下頁
三一


  「危險!」卡爾粗暴的按著我的頭,兩人趴在冰冷的柏油路上。

  我雖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卻清楚記得從咖啡店沖出的男人手上握著手槍。

  實際遭遇這種場面,就像看到電影中的某個場景般,完全沒有真實感,所以也不覺得恐懼,只是意會到剛才的尖銳聲音原來就是槍聲。

  這時,聽到連續用力關車門的聲音,福特車絕塵離去。

  「到底怎麼回事?」

  我抬起臉時,卡爾已望向咖啡店內。原本靜謐不見人影的馬路上跑出很多人來,聚集在咖啡店前。我也慌忙望向店內,見到裡面那兩個男人渾身鮮血的倒在地上,其中一人動也不動,另外一人似乎手臂受傷,正在血泊中嚷叫著什麼。

  警察很快趕到,開始偵訊。店內的客人接受訊問之後,大多立刻被放行。

  「被殺的是個名人,名叫馬克斯·海法。」

  「是從事什麼工作的人?」

  卡爾略帶諷刺的笑了。「是『保護純種德國人同盟』的幹部。也就是你希望接觸的新納粹主義的活躍份子。」

  「襲擊的人呢?」

  「還不知道,可能是左翼份子、土耳其人組織,或和新納粹主義對立的組織,『保護純種德國人同盟』和多方人馬對立,如共產主義者、綠黨、反對種族歧視者、猶太人等等。」

  我終於恢復冷靜,問卡爾:「你看到剛才開車的人嗎?」

  「沒有。」卡爾深呼吸,打了個冷顫,然後搖搖頭。

  「看起來像日本女性。」

  「日本女性?怎麼可能!是支那人吧?」

  「支那人?」

  「啊,抱歉,我是說中國人。中國人到德國謀生的人很多,所以和新納粹份子敵對。日本女性之所以會被襲擊,被誤認為中國人的可能性很強。」

  經卡爾這麼一說,我也沒自信了。只是因為駕駛座上的女人見到我的金髮和臉孔時,仿佛愣了愣,所以我才有這種感覺。

  但是,這次可怕經驗的後遺症相當大,那天晚上我害怕得失眠了,擔心那位東方女性如果來找我報復,該如何是好?我甚至在想,等天亮後就收拾行囊回日本吧。〗

  但是,耀子沒有回日本。翌晨,她對似乎同樣受到衝擊的卡爾說:「如果你不想繼續當嚮導也沒關係,不過,請另外幫我介紹一位。」

  結果卡爾被耀子的熱情折服,決定繼續工作。耀子寫著:如果現在喊停,來這兒就毫無意義了。

  「相當驚人的意志力!」成瀨驚訝的歎息後,小聲接著說「但是,有點太逞強了。」

  〖天黑後,街燈亮起。舊東柏林的街燈有獨特的橙色,將荒涼的石板路映成夢幻國度,但是看起來陰森森的。

  「西柏林的燈光是白色的,你看。」

  我望向卡爾所指的方向。沒錯,施普雷河對岸的確閃耀著明亮的白色燈光。

  我們正緩步走在化為「華麗廢墟」的塔哈勒斯前的奧勒尼安布卡街。昔日的塔哈勒斯百貨公司業已崩頹,看來簡直就像玩具屋,牆壁完全消失,可見到內部的淒涼景象。

  由牆縫繞至後面,看到一片舊東柏林經常可見的街頭荒野——環繞著昔日的醫院或工廠等巨大廢墟形成的瓦礫山。往前走時,柏林特有的粗沙路面馬上淹沒我的高跟鞋跟。眼前的景致超乎想像,我驚異無比,在這顯示時間流逝的空間中怔然佇立。

  「有流鶯。」卡爾在牆的另一頭叫道。

  我急忙走過去看,不知何時,奧勒尼安布卡街上出現了一群娼妓,她們和橙色的街燈一樣,隔著一定的間距站著。雖然在寒風中,她們仍穿著清一色的服裝:藍色的短洋裝、白色的短夾克,而且全部是金髮。

  「能幫我問一下嗎?」我拜託卡爾。

  年輕的卡爾有些遲疑。「問什麼?」

  「最近是否有日本妓女遭新納粹份子圍毆。」

  「好吧。」卡爾下定決心往前走,向最前頭的女人搭訕。之後,回頭望著我,聳聳肩,表示徒勞無功。

  我們沿著馬路前進,詢問每一個人,結果從站在最差位置的U型轉角路口的女人那兒得到答案。她自稱是洪堡大學的學生,因為失去獎學金,不得不出來兼差。

  當然,卡爾事後告訴我不太可能。

  「我聽說過那位日本女人的事,但她並非娼妓,而是表演舞蹈的女郎,據說事情和生意上的糾紛有關。」

  至於其他詳情,她也不得而知。

  卡爾冷得牙齒直打顫,對我使了使眼色,說:「這樣到處打聽會出問題的,因為她們也隸屬某種組織。」

  我正想這話也對,背後有汽車大燈朝我照來。回頭一看,一位駕駛著舊東柏林難得一見的黑色保時捷的男人下車,朝我走來。以下是卡爾翻譯的對話內容:

  「找她們有什麼事?」

  「我是日本的寫實報導作家,正在撰寫以種族歧視為主題的作品。我想採訪最近戴金色假髮的日本娼妓遭新納粹份子襲擊的事,你知道什麼嗎?」

  「那件事和我們的女孩無關。你說的那女人和黑手黨有關。」

  「黑手黨?柏林也有黑手黨嗎?」

  「當然有,他們和日本黑道一起活動,獲取商業利益,政治上則和右翼組織掛鉤。」

  「什麼樣的商業利益?」

  「詳細情形我不知道,不過,連這一帶的土地登記都扯上關係,紛爭不斷。最初認定是共產黨所有,後來追溯為個人所有,又再追溯為納粹黨所有,最後變成猶太人出面宣稱其實土地本來是他們的。於是黑手黨介入,巧妙的將土地售予西方企業。此外,他們也販售武器給新納粹份子。總歸一句,他們非常會做生意。」

  「你該不是黑手黨的人吧?」

  他沒有回答,眼眸毫無笑意的注視我的頭髮。

  「那麼,你知道要到哪裡去找那位日本女人嗎?」

  「不知道。」男人聳聳肩,轉身離去。〗

  關於金髮娼妓和新納粹份子的關係,只寫了以上這些。之後,原稿內容只提到耀子又更深入舊東柏林內部,多次遭遇種族歧視的過程,並且分析東德人為何如此拘泥於「人種」以及「種族特性」的原因,同時一方面討論移民問題,一方面探究舊東柏林現在為何盛行新納粹主義。坦白說,這是一篇相當深入而有趣的報導。

  「以耀子的工作而言,是太艱澀了些。」成瀨讀完後說。

  「這也許是她工作上的轉折點,以前的東西太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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