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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哪裡……」

  他摟著女人纖細的腰肢。

  「你進來的樣子極易引起人的幻想,渾身披著白雪。現在雪全化了,個子高高的,非常顯眼。」

  「現在幻想破滅了吧?」

  「沒有。」

  女人頭一次露出微笑。儘管有點淒涼,但卻是富有誘惑性的微笑。

  「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種地方?」

  女人沒有回答,相反以深邃的眼光看了他一眼。這時音樂停了。

  崔基鳳走到女人的位於上坐下,服務員把他喝過的酒和菜端了過來。

  「先生,你怎麼也是一個人?」女人以深沉的眼光看著他問道。

  「我喜歡一個人旅行,首先沒有負擔,快活。輕鬆而又自由……」

  他極其自然地說了假話,但又不覺得自己是在說假話。女人很會喝酒,好像是決定要一醉方休。

  「那麼,你是一個人來旅行的?」

  女人瞅了瞅他,眼睛一亮,有一道亮光閃了過去。

  「就算是的吧!」

  「討厭女人嗎?」

  那女的非常自然地抽著煙,夾著香煙的手指又長又細。

  「不,不討厭。」

  「那麼,是喜歡女人羅?」

  「比較喜歡。不過,一起走路,有時也叫人討厭。沒有必要為了一時的快活,帶著個累贅。既要多花錢,又要煩心……所以旅行最好是一個人。」

  「你說得很坦率,感到孤單了怎麼辦?」

  那女人把煙吐到他臉上。

  「是呀……這一點比較麻煩……也不致於到受不了的地步,所以還是可以四處走走。你住在這家飯店裡嗎?」

  他掏出煙荷包,那女的懷著好奇心看著他向煙斗裡裝煙絲。

  「對。住在這家飯店裡,已經住了一個禮拜了。」

  「一個人?」

  「對,是一個人。」那女的低聲嘀咕道。

  「為什麼?為什麼一個人?」

  他一面在煙斗上點火,一面吧嗒吧嗒地吸著。

  「不知道。」

  那女人的口氣突然變得冷淡起來,不過這好像是對她自己的。但她表情始終是溫柔輕鬆的。

  「你很喜歡煙味,是嗎?」

  「因為這是男人的專利品,所以我喜歡。女人哪怕再喜歡吸煙,也不能抽煙鬥。想想看,要是女人嘴裡叼著煙斗,那樣子該有多滑稽。」

  這話並不怎麼好笑,他卻笑得格格的。那女人也悄悄地沖著他微微一笑。

  「你幹嗎一個人呆著?你知道女人呆在這種地方意味著什麼?」

  「不知道,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自己覺得自己是一個負擔。所以也可以認為她很衝動,想把自己毀掉。」

  女人點點頭,好像表示同意。奇怪的是,他跟一個陌生女子喝酒、談話完全不覺得是個負擔,反而很舒服。

  「相反,男人一個人呆在這種地方,就不是像女人那樣想把自己毀掉,而是想尋找自己。所以他才一個人呆著。」

  女人的臉上顯出了一種奇怪的微笑。

  「怎麼,你覺得我的話可笑嗎?」

  「不。我覺得有點意思。儘管有點像,但聽起來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真幸運。那你一個人究竟在於些什麼呢?難道你是專門注意男人的花蝴蝶,可看上去不像……」

  「我也不想硬否認。在過去的一星期裡,我是想找一個喜歡的男人,這是事實。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現有這樣的人,所以今天晚上我也一個人呆著。所幸碰見了你。」

  「不論碰見誰,你也是要失望的!」

  「知道。不過,我想和異性談話。什麼話都談,特別是有關死的事……我想,要是有一個有魅力的男人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救出來就好了。」

  崔基鳳暗暗地瞅了一下那女人的眼睛。她幾乎毫無表情地坐著,但看上去好像是對自己作出了某種決定。

  「那麼,你是想到這兒來尋死的羅?」

  「嗯……」

  那女人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回答。她看著崔基鳳的眼神也顯得很神聖。

  崔基鳳突然無話可說了。他連到底是應該勸阻這個女人,還是鼓勵這個女人都不知道。對為了尋死在這家飯店裡住了一個禮拜的女人,究竟該說些什麼呢?

  「我考慮過死的辦法,但還沒有找到適當的。你有好辦法就請告訴我。」

  他搖搖頭。這麼一來,他的頭髮就亂了。

  「這個我不知道,因為以前我一直活得很起勁……今後還想活得長些。所以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你對死怎麼看呢?」

  「那完全是自由,是超出一切的自由,而且是終結。這個地球,這個宇宙的終結。由於我的存在,這個地球和宇宙才存在。所以要是我不存在,怎麼能承認這個地球和宇宙的存在呢?還有,從自然現象來說,可以認為死是回歸自然。實在要死的話,就請你以非常平靜的心情去尋求死亡,就像是回歸自然。」

  那女人把頭靠在牆上,閉上了眼睛。兩行眼淚順著面頰悄然無聲地淌下來。崔基鳳悄悄地支起身于,女人也沒有拉他,依舊閉著眼睛。

  他上樓回到房裡,和衣就勢朝下一躺,霎時睡著了。剛睡著,一場惡夢就開始來折磨他。

  公寓陽臺底下圍著一大幫子人,他們屏息、靜氣地看著懸在欄杆上的包裹。包在白布裡的東西形狀像人。那玩藝兒被風刮得直搖晃。不一會兒,警官出現在陽臺上,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刀,露出雪白的牙齒在笑。仔細一看,警官竟是孫昌詩。崔基鳳大喊一聲不行,幾乎在喊的同時,孫昌詩已經用刀把繩子割斷了。

  隨著一聲刺耳的慘叫,白布包著的東西掉到了水門汀地上。那是女人的慘叫聲。人們一窩蜂地湧了過去。崔基鳳也跑過去,把一道道捆得挺緊的繩子解開。打開白布露出了一個赤條條的身體。一個女人伏在地上,後腦勺上凝結著血跡。他把女人的身體放平,然後看了看臉,不由得啊的慘叫了一聲,直向後退。因為那是妙花的臉。

  他霍地從床上爬起來坐著,呼哧呼哧直喘氣,用不安的眼睛看著窗戶。

  天已經大亮了,看了看表,九點過了。他跳起身來,拉開窗簾朝外望去。雪停了,但是天空依舊濃雲密佈。

  他低頭看了看停車的地方,幸虧那輛進口汽車還停在那裡。從此他就不離開位置,一直靠窗坐著,監視那輛進口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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